田无期在张达的书房里并没有呆多久,很快就起身离开。张达亲自把他送到了书房的门口。出门告辞的时候,田无期瞟了一眼书房上的字,到底没忍住,问道:“平章大人,请见谅。田某没啥文化,识字不多。您这书房的名字是?”
张达有些奇怪田无期的问题,心想难道你一个书院的院主还不认识草书?不过还是温和地回答道:“本相这书斋,名曰求缺堂。”
“求缺堂。”田无期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再看向张达的时候眼神里也带了一丝敬意,他叹了一口气道:“难怪啊,难怪。”
张达觉得有意思,凑趣地问:“田侯觉得有何奇怪?”
田无期道:“正如您这宅子,明明离皇城根儿最近,却不显山漏水。平章大人如此知进退,难怪皇帝陛下倚为臂膀。”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田无期前脚刚走,张达后脚就入了宫。他这次召田无期入府本来就是顺着至正皇帝的心思。毕竟如果不跟田无期这种愣头青提前打好招呼,万一皇帝下旨的时候再来个抗旨不尊,那大家就尴尬了。
张达刚在自己的“求缺堂”里召见了田无期,转眼又来到御书房向至正皇帝汇报,从一个书房到了另一个书房,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魔幻。
至正皇帝依旧是一脸无喜无悲的表情,听着张达的陈述。末了,至正皇帝道:“晤,怎么,张达你现在又同意放田无期回青州了?”
张达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回陛下。也算不上同意,臣还是坚持己见。田无期此人,要么朝廷彻底放手,不许他进入朝堂;要么就羁縻在京,磨去其棱角,否则以田无期之才,一旦无法掌控,必成大祸!”
至正皇帝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张达道:“哦?张达,怎么你突然如此谨慎?一个修行者罢了,纵然再有天赋,还能翻江倒海不成?”
张达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话说出来,至少眼下四下无人,算得上是个合适的机会:“陛下,田无期此人表面看来放荡不羁,似无定性。不过臣观其心志,乃是及其坚定极端之人。坚定则不易动摇,极端则易剑走偏锋。如此年纪就有通天的本事,臣虽不通修行,也能猜出其人必出身名门。田无期此人便如一柄太过锋利的宝剑,一旦突发奇想,一意孤行,则必定伤人伤己。”
如果田无期在这里听到张达对自己的评价,一定会引为知己—这个评价太中肯了,完全就是田无期这种爆发性选手的真实写照。
至正皇帝听了也频频颔首,某种程度上来讲,张达所言自然不虚。不过他对张达的这种担心不以为然。毕竟田无期再怎么厉害,现在连天命都不是。如果不是他出自昆仑山玉虚宫,身后有个超越天命的师兄,至正皇帝都不会拿正眼看他。
不过,这些事情没有必要对张达这个不通修行的人讲。作为平章政事,张达的责任就是提他把朝廷运作好,修行的事情就不是他这个平民出身,无甚背景的人能关心的了。
往小里说,这叫责任划分,往大里讲,就是帝王心术。
反之,他对张达能说出这番话来还是颇为满意的。这个出自民间的平民宰相能力没得说,况且对自己是忠心耿耿。在所有人要么谩骂嫉妒田无期,要么就准备掺和上来分一杯羹的情况下,还能出自真心地为自己考虑,到底是对得起自己对他的一番培养和提携。
看到至正皇帝虽然表面点头赞许,脸上却不置可否。张达知道皇帝心里恐怕还是听不进自己的话去。事实上,张达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些?田无期毕竟是个无甚根基的少年人。既没有千年高门的家世,也没有军中或朝中的积累。恐怕朝中重臣中只有自己有这个感觉吧。其他的人怕都只是气愤田无期的藐视斯文和恣意妄为,而不会去多想这背后的种种。
张达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口风一转道:“只是眼下来看,放田无期回去恐怕要比羁縻在京城更合适些。”
至正皇帝微微一笑,以为是自己的态度让这个心腹能臣有些忐忑而改口,带着戏弄的口吻道:“张自远,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前言不搭后语,这可不像你啊?”
张达,字自远。
皇帝能以字称呼张达,可见其简在帝心。
张达道:“陛下。无非是两害相比取其轻。比起派驻北疆,还是把田无期请回山东更为宜。况且……”说道这里,张达略微踌躇了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有话就说,你我君臣,还要来这一套?”至正皇帝佛然不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