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一时被这唯物致知的理学,与唯心至上的神学矛盾,逼楞在那里。
他是个笃信探索研究的实践派,往日看到愚昧无知的百姓时,他总感疼惜可怜。
明明再修改一下方法,明明再提高一下技艺,明明再优化一下流程,明明可以更好的!
他们怎会不思?不想?不钻?不研?
他们怎就非得硬干、忙干、瞎干、死干?
可他一样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从小相信自己死后能回归天国,可以去到主的怀抱!
可伊甸园在哪里?主又在哪里?
倘若大地为球,倘若天空只是云气,倘若天空之外又是浩瀚宇宙,他的信仰该如何安放?
难道他信的、念的、求的、盼的却是谎言?
若要让他放弃格物致知,他是丝毫也不愿意的。
若要让他放弃从小到大的信仰,那也一样是万万不肯的。
此刻和琳的一个问题,直触及问题核心,让事情变得两难起来。
身为一个学者,作为一个可以远渡重洋去东方异国的探险家,对这问题,他此前又怎没有过纠结想像。
可那些自我安慰的话,那些他自己也没想通的道理,他却不愿轻易给这些淳朴的孩子们说。
至于那些自欺欺人的观点,那些难登上大雅之堂的谎言,身为人师他不屑吐露。
所以此刻,他真有些张不开口。
思维迅疾,电光火石。
台下众学生只看到约翰来回踱了数步,合眼想了良久。
随着气氛凝滞,和琳却有些站不住了。
只见他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直转,似想找个台阶砸给约翰,又像在找逃跑路线,好免挨戒尺。
反观和珅,却依旧老神在在坐在位置上看戏。他了解约翰老师的脾气,所以丝毫不急,只等着看那‘老实人’洋相。
未几,却见约翰忽然眼睛一睁,对和琳反问:“如此,倒说说你们东方的神仙佛陀,他们又该住在哪里,他们可都存在吗?”
台下和珅瞬间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而后他紧忙捂嘴,端端正正坐好,心说:约翰老师啊!你这招借力打力可用得可不咋地!
果然,和琳一脸天真的咧嘴言道:“老师,我们东方的神和仙自住在天上,这天可有九层之说。
西方如来却住在灵山之巅,那山上可有一座辉煌无比的大雷音寺。
传闻,早年玄奘大师还带着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小白……”
话说一半,场下直传来一阵阵哄堂大笑。
约翰却没听出此间意思,依旧执着反问:“且不说那所谓的灵山,我倒要问你那神佛居住的九天,却又在哪里?”
和琳见这家伙受打击太大一时脑壳坏掉了,索性将事情剥开揉碎直白回答:“先生呀,我们可没说这大地是个球啊……
此间天圆地方之说,古已有之,神仙居住天上,层级地位分明。
是您说宇宙中都是大大圆球,也是您说有上帝天主。
我们东方典故可以自圆其说,您若授业,却也当如此。前后矛盾难免使大家茫然无措,终生怀疑,反误学问。”
约翰闻说,不自觉将视线望向窗外天空,场间便再度寂静下来,针落可闻。
良久,忽听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和琳遇事懂得反思论证,实乃做学问之道。
此后大家想要精进提升,便该如他一般。
甚好,甚好!
和琳,你这问题其实有颇多解释。
为师这里也不再相瞒,这些年我脑海中有两个想法如阴阳争斗,又如日月争辉此消彼长。
至今仍不知优劣对错。
此刻不知你想要听唯物的,还是要学唯心的?”
和琳正欲张口选择,怎料和珅却忽然正身站起,恭敬行学生礼后,大声抢白:“先生,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又有法不辩不明,事不说不清之理。
既然您不能决,何不两者都说出来。
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博博所学。”
约翰深深望了这最为“讨厌”的弟子一眼,才缓缓点头言道:“你们尚且年幼,很多事本不该教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