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的葛从周大笑了起来,脸上的疤痕跟着一起扯动。
在黄文靖眼中,仿佛鬼神也在张嘴大笑。
“全军攻城!”
一声令下,号角再次响起,比先前更为苍凉,在这沉沉黑夜里,更为凄凉。
战场之上,所有梁军都动了起来。
与三镇降兵不同的是,梁军并无死亡的压迫感,反而像是来收获猎物的猎人。
他们一进入战场,战场形势随之改变。
弓箭被长盾挡住,即使射入阵中,也射不穿梁军的盔甲,落石和擂木消耗一空。
“把火油全都倒下去!”危急时刻,孟方同大声下令。
城上仅有的火油倒了下去,连同火把一起扔下,瞬间烈火翻腾,暂时隔绝了梁军。
也隔绝了城头上的康怀英。
火焰在尸体上升腾,长梯被烧断,城墙被熏黑,到处弥漫着人肉烧焦的气味。
闻之欲呕。
但想以火势阻挡梁军是痴心妄想。
梁军稍作迟疑,便把城头下散落的尸体扔在火上,如此之多的尸体,很快就压灭了火焰,新的长梯重新铺在墙头。
孟方同一阵绝望。
一名亲兵跪在他面前,“将军,城已不可守,现在撤往河中还来得及!”
周围亲兵都眼睁睁的看着他。
他们是地地道道的河中人,对孟方同也忠心耿耿。
但刀光起处,亲兵人头落地,腔子里喷出一片血雾。
“李罕之来了,你们撤退,朱全忠来了,你们撤退,现在梁军又来了,你们还指望撤退到山里面去?”孟方同脸上人血星星点点,让他杀气更甚,周围士卒都不看抬头看他,“看到城下降军了吗?陕州丢了,天下再没有河中人撤退的地方,你们也将跟下面的尸体一样。”
“城在人在,除非河中人全都死光!”孟方同的声音在城墙上传的很远。
河中兵并不缺乏斗志和血性,更不缺乏强军,东汉名将关羽出于此,初唐名将薛仁贵出于此。
只是十几年来,抱着两块大盐池,日子过的油腻腻的,消磨了血性,渐渐疏于兵戈。
孟方同两只血红的眼睛望着夜风中招展的旗帜,“从今往后,没有什么河中人,只有唐人!你们今后都是唐军!”
瞬间,河中军完成身份的转换,主将如此,士卒更是奋不顾身起来。
厮杀是这个时代所有男人的本能。
短兵相接,城上的敌人很快就抵挡不住了。
康怀英很累,很疲惫。
从宋州一路被驱使,即使身为将领,他也没受到梁军的厚待,在梁军面前永远低了一头。
在黑暗的角落,听见孟方同的呼声,心中忽然震动起来。
同样是降军,但河中军比泰宁军幸运的多,至少被人承认。
“唐军?”他喃喃自语。
十五年前,地无分南北,皆为大唐,人不分东西,皆是唐人。
他以前是大唐泰宁军节度使朱瑾麾下将领,兖州是他的家乡,为家乡父老而战。
现在……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连身份认同都无法完成的人,整日像奴隶一样,为了一线活下去的生机,被人驱赶进战场。
也许几年之后,仇恨渐渐淡忘,三镇降军会获得梁军的身份。
他康怀英也会凭借奋勇作战受到朱温的赏识,成为黄文靖一样的将军。
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