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立刻打起精神,谦逊道:“前辈高抬,晚生才学浅薄,每日惶恐不堪胜任。”
梁桐从袖中掏出一本公文递给陆挽,说道:“这是布政司转来的户部行文,你看一下。”
陆挽打开一看,原来是户部催缴杭州府历年税赋亏欠的行文。
大明帝国的权贵士绅们总是能找到各种少交赋税的办法。通常权贵士绅们少交的赋税,当地官府会从平民百姓那里多收回来。但是从嘉靖朝以来,天灾人祸不断,平民失去产业的越来越多,士绅权贵的产业越来越集中。地方官府经常没办法收齐足额的赋税。这就导致各地方拖欠的赋税一年攒一年,越攒越多。这种事中枢其实也知道没办法,户部的行文不过是走个形式。
陆挽虽然进杭州府衙满打满算只有四天,但这四天他几乎全部在照磨所内查看府内关于钱粮的卷宗档案,所以府内关于钱粮税收的情况陆挽已经基本摸清楚了。
历年拖欠赋税的大户有谁?前任首辅的亲戚?在任六部郎官的亲戚?在任御史的亲戚?翰林清贵的亲戚?法不责众,数不胜数!
陆挽不动声色,问道:“不知梁前辈有何指教?”
梁桐微微笑道:“我哪里敢指教陆主文。我们这些做幕宾的,职责就是替东家分忧。户部督促严厉,事关府尊前途。以陆主文天纵才智,必能找到妥善解决的办法。”
陆挽暗叹自己进府半个月,陈知府终究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权贵们拖欠的赋税如果有办法追缴,早在宋幕宾手里就解决了,还会拖到今天么?追缴唯一的办法就是带着衙役民壮直接去查封这些人家的田地店铺,否则人家根本不会鸟你。
就算以陈知府深厚的背景,都承担不起这么干的后果。更别说陆挽这种根基不深的农家小子了。
陈知府这么做的目的不是替朝廷解忧,而是把陆挽引进这个旋涡。只要陆挽沾了边,谁能猜陆挽得罪了哪家权贵?
如此一来,假使陆挽有一天横尸街头,恐怕想谁也查不到案子是谁做的。更别提有谁会为了一个农家小子去得罪满朝同僚。
好恶毒的计谋!
然则,陆挽刚好负责府衙内钱粮事务,此事交给陆挽来办也不是说不通。如果陆挽不知情,他很可能会接下这桩事务。那样陆挽应该活不过今年十八岁的生日。
对方出手就是要命的杀招,陆挽也不客气了,淡淡道:“晚辈才疏学浅,这就向陈府尊请辞。”
梁桐慌了,要是把麻烦踢回给府尊,那他这个幕宾岂不是太无能了。梁桐忙道:“少兄稍安勿躁!我只是钦佩少兄才干,想跟少兄请教请教,看看有没有办法替朝廷分忧。府尊并不知此事,少兄怎能如此冲动呢?更何况,自少兄进府后,府尊处处礼遇有加。少兄动辄引辞,岂不是寒了府尊的心?”
陆挽端起案上的茶盏,盏盖轻拂茶沫,说道:“梁前辈说笑了。宋前辈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小子何德何能?前辈太高看在下了!”
端茶即是送客,梁桐识趣地起身道:“少兄何必谦逊。梁某此生所见中,少兄乃是青年辈中第一人。”梁桐这次倒是说了心里话,如果不是立场相对,他还真的非常欣赏这个少年。
走了几步,脚还没跨过门槛,梁桐又突然回头道:“少兄可知顾家何以能够稳坐杭州首富?”
陆挽茫然摇摇头,他知顾家何以发家,但不知顾家是否还对他有所隐藏。陆挽更不知梁桐为何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梁桐走后,陆挽想了一会才猜出梁桐发问的用意。现在从表面上看,顾家乃是陆挽在杭州的依仗,梁桐此问用意有二。第一挑拨陆挽和顾家的关系;第二用顾家威胁陆挽,暗示他别想轻易脱身。
梁桐的用意,陆挽猜到了。但是他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呢?顾家到底有没有把柄握于人手?顾家有没有做过有悖天理国法的事?陆挽心里没底。
曹子健七步成诗,梁幕宾三步成毒计!梁桐,真毒士也!
陆挽不知道,梁桐并不是真的抓到顾家什么把柄。他只是不甘心被陆挽顶的灰头土脸。同是谋士,如果毫无还手之力,那岂不是太憋屈了?
不管怎样,计谋失败了,梁幕宾回禀陈知府的时候,情绪满沮丧的。
听完梁桐回报后,陈知府皱眉道:“栖梧,你确定他洞悉了咱们的计谋?”
梁桐点点头道:“他当时的表情骗不了我。如果不是知道内情,他不会生出怒气。此子心智太可怕了,他不但瞬间发现了咱们的动机,而且用了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处理危机,那就是请辞。”
请辞,看上去很简单的两个字,梁桐不会蠢到以为是陆挽冲动后做下的决定。陆挽请辞首先是表明自己已经知道内情。如果陈知府硬压着他去解决陈年旧税问题,那陆挽的请辞就会由态度变成行动。
各府欠赋欠税,底下的人不太清楚,但豪绅权贵们全都心知肚明。陈知府如果硬压陆挽这个没有根基的少年去催债,几乎明摆着等同于谋杀。陈知府虽然想除掉陆挽,却不想承受因此而来的卫夫子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