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到这个程度就不能再行刑了,因为再加刑的话,顾老爷可能就会一命呜呼。现在只是审讯阶段,顾二爷不见了,顾老爷要是再死了,那这个案子后面的进程就会变得很麻烦,这是高巡抚不愿见到的。
高巡抚没有再加刑,也没有让人把顾老爷拖下去,而是直接传唤了陆挽。
陆挽被提上堂后,老老实实跪下听审。
高巡抚说道:“你就是陆挽?本抚可是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面。”
陆挽行叩拜之礼,算是答话,然后跪直身体,坦然直视高巡抚。
高巡抚心头一凛,底下跪着的小子看上去那么从容,好像自己这个一省巡抚对其毫无威慑力;顾老爷半死不活的爬在边上也没能让这小子产生一丝畏惧,他到底有什么依仗,能让他这么有恃无恐?想到骆都督带着失落返回南京,就让高巡抚内心产生不详的感觉。
高巡抚问道:“本抚问你,你对顾家通倭可知情?”
陆挽道:“小民不知。”
高巡抚道:“你在顾家住了三月有余,顾钟安曾当中宣布过聘请你为他家的总掌柜,你能对他家的经营贸易一无所知?”
陆挽道:“抚宪明朝秋毫,应该知道小民从未去顾家的各处店铺正规办公过。小民略通点算术,因为住在顾府,所以为了报答顾府,答应替他家核对账目上的疏漏。采购、运输、贩卖、制作等顾家的商业活动中,小民从未参与过任何一个环节,抚宪若能找到任何一个证人证明小民曾参与顾家的生产贸易,小民甘愿领罪。”
高巡抚很头痛,刚才对顾钟安用刑是因为手头证据充足,不惧别人质疑。可是对陆挽就不同了,他手里只有陈知府送来的几个对账的账本。单凭这些账本就怀疑陆挽帮助顾家走私,那就有攀诬的嫌疑了。
谋叛的案子要经过五审三覆核,主审官要是证据不足,胡乱攀诬受审人,后果是很严重的。高巡抚不怕丢官,但是他丢了官这个案子很可能会泡汤。
事到临头,高巡抚也没有退路了,只能举着手里陆挽曾经核对过的账本道:“通倭可是重罪。本抚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你一定知情,可是你帮助顾家经营是实,你能提出证据证明你自己不知情么?”
怎么证明自己不知情?这明显不可能。高巡抚不是糊涂官,说出这番话已经证明了他要假公济私针对自己了。
高巡抚为什么要借顾家通倭案对付自己?因为自己的师承关系?还是因为前段时间的张御史案?陆挽毫无头绪。早知道自己未来的路会很难走,没想到打击来的这么快。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陆挽已毫无办法。只能说道:“大明会典有规定,非脏证明白不得用刑。抚宪如非要以无效之证入小民之罪,那小民甘愿领刑。抚宪肯定知道谋叛的案子,并非轻易可定。抚宪认为如此审案能通过五审三覆么?
大明会典还有云:法司如有断狱不明,致人冤屈者,若所愬得实,原问官从重究治。依大明律,不论是断罪不当,还是官司出入人罪,如已处决,判案者同罪减三等。高抚宪真要一意孤行么?”
懂法的人真难缠!高巡抚觉得陆挽这后生对大明律典的熟悉程度超过了很多专业的法司官员。不过高巡抚一心为国,就算日后被追究审判失误的罪责,他也认了。当务之急是要解国之忧,陆挽方面能提供的阻碍和元相国比起来只能算微不足道。
高巡抚真的准备一意孤行了,他想看看这个乡下小子骨头有没有舌头硬。高巡抚的手刚伸向签筒,一直泥胎木塑般的按察使萧抑之突然开口道:“抚宪,这账本上的签字之人何止陆挽一个,如据此就要定陆监生同谋之罪,那顾家数千雇工雇农是不是都要算作同谋?高抚宪不是想大兴牢狱吧?”
萧按察使一句话差点把高巡抚噎得说不出话来。迟疑片刻后,高巡抚强行辩解道:“萧臬宪,话不是这么说的。那些村妇苦力懂什么,陆挽此子能谋善算,又和顾家定了婚约。如非心腹之人,顾钟安怎会把女儿嫁给这个穷小子。难道萧臬宪也以为本抚在假公济私?”
萧按察使寸步不让道:“据某所知,此子有大材,而且救过顾家长子的性命,顾钟安因为感恩和怜才嫁女于他很奇怪么?据本人调查,此子生长于山阴乡下,跟顾家从无瓜葛。今年四月初来杭州,当时还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后来一直在杭州府担任幕僚。
“我这里也有一本账册,也有陆挽核对修改的记录,账册登记日期是四月十四日。请问抚宪,你会不会把谋叛这种罪行告诉认识半个月都不到的人?”
面对萧按察使的针锋相对,高巡抚突然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自各省巡抚常设以来,按察使已经近似沦为巡抚的下属了。按察使为了一名非亲非故的嫌犯在公堂上顶撞巡抚已经可以算是反常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