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道:“韩驿丞,贵镇盐帮势力很大么?”
韩驿丞道:“我们镇上没什么盐帮,刚才那群人是定远县内的。”
韩承芳这么一说,陆挽才放下心来。他还担心盐帮的人会回来复仇,既然是定远县的,一来一回天亮之前应该过不来了。
陆挽问道:“韩驿丞因何与盐帮结仇?”
韩驿丞道:“这事说来话长。”
陆挽道:“那就慢慢说。”
众人搬来几张板凳,就在驿站庭院里一边互相擦药,一边听韩驿丞说事情原委。
韩驿丞:“其实也不是我和盐帮结仇,应该是家父得罪人多了。家父是承庆十四年进士,做过一任知县,后因敢于任事被擢为督察院御史。家父为人有点迂腐,素来不喜结党。进了京以后还和在地方上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不平事,他都忍不住想管。
陛下久不立太子,他和其他官员一起上疏。别人上疏都是劝陛下立当今太子,他老人家倒好,要陛下尽快二选一。陛下要是能立福王的话,也不会一直拖那么久。家父这么一上疏既得罪了同僚也得罪了陛下。
承庆二十一年京察,吴党势大,家父弹劾吴党;承庆三十三年京察,越党势大,他又弹劾越党。最终,家父因为得罪人太多,被人找了个缘由罢黜还家。
这些年两淮宗族势力盘根错节,侵占民田、剥削百姓等事情时常发生。家父归家后,还是没改得了脾气,让同年在朝为官的好友帮忙上疏。这下又把家乡的几大豪门士绅给得罪了。
家父做了十几年御史,朝内还有一些同年好友,再加上家父生平严于律己,当地的世家大族也找不到我家把柄。可能因此,他们就把矛头转向在下。
在下多年前曾乡试中举,可惜会试落第了。按我承庆朝的规矩,落第举人如想再次参加会试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入国子监学习,乡试前通过国子监的考试便可参加下届会试。”
陆挽插话道:“令尊吴越两党都得罪了,先生想通过国子监的考核恐怕很难。另一条路是按照弘治十七年的规定,充任县学或者府学教官九年,阁下想必走的是这条路。不知为何来此做了驿丞?”
韩驿丞道:“这位小兄弟见识不凡。在下本是泗州之人,来定远做了县学训导。家父在家乡数次阻止豪族侵占民田,被数个豪强之家记恨上了;恰好遇到去年漕督换人,江北官场动荡,这池河驿丞辞职跑了;豪强们就打通关系,就把我强行调来此地做驿丞。
江北豪强官官相护,我家想尽办法也没能调职。这驿丞就像个枷锁,上官不批就辞不了职。池河驿地处要道,来往公务一日不曾空闲,在下也一日不敢擅离职守。”说到此处,韩驿丞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陆挽说道:“据在下所知驿站开支俱由官府供应,如果户部拨款暂时无法到位,当地府州县就要协助筹款。不知先生因何会欠人钱财?”
陆挽问后,韩驿丞更加委屈了,他说道:“在下没当这驿丞之前,也不知道驿传有这么多关窍。
这两淮境内大大小小的官员乱批条*子,是个人拿着条*子就能住驿站。你要是阻止他们,他们就闹事,有官府撑腰,闹完了谁也找不到。反倒是驿站内被打坏的东西,回头还要我自己掏腰包赔偿;驿站内被打伤的差夫驿卒,我也得想办法给他医治。
就是过境的官员绝大多数都习惯了做轿子,谁肯进驿站乘马乘驴啊?他们自己雇轿子就算了,回头却让人拿着堪合来驿站索取车马费。你若不肯给,他们又会百般刁难你。
差夫驿卒都是苦差,国朝早就没人愿意做了。现在国家又不允许强征差夫驿卒,都是驿站掏钱来雇。而民间的工钱又高于朝廷定的标准,这笔钱也得我来贴。
……
上届驿丞因为有漕运部院的关系,所以才能顺风顺水做了好些年。漕督一换人,他立刻就辞职了。可见没有后台,这驿丞实在是当不下去的。”
说到这里,韩驿丞委屈得抽泣起来,他一个人在异乡备受他人欺负,还无人倾吐苦楚,今日说来,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陆挽也听明白了,韩承芳父亲得罪的那些仇人们故意把韩承芳调来此地当驿丞,目的就是让韩家陷入这个深不可测的泥潭里。等有一天韩家财产被掏空,韩承芳债台高筑之日,那就是韩家家破人亡之时。
陆挽等人听了后只是表示出同情,林时雨听后却气愤得双拳紧握、牙关紧咬。他看见韩承芳脸颊半面被打的乌紫,上面还布满泪痕,当下掏出袖中的布帕递给韩承芳,说道:“韩兄先擦擦脸,你现在欠了他们多少钱?”
韩驿丞没有接手帕,而是用衣袖忍着疼痛擦干脸上的泪水,惭愧道:“让诸位笑话了。本金加利息到下月约定的还款日期应该是一百二十两。我家还有几十亩薄田,我已经请人回家筹款去了。”
林时雨看了看陆挽,陆挽点了点头。
林时雨从怀内掏出几张盐引递给韩承芳,说道:“这几张盐引都是批复过的,见引即兑,大概能换二百两银子,还请韩兄收下。”
韩承芳慌忙回推盐引,说道:“这万万使不得。诸位刚才受我连累被殴打,在下已羞愧难当。诸位肯听我吐吐苦水,我已感激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