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本朝开国至今,这二百年中京都城楼上统共吊起过三位人物的尸首,第一位是前朝末帝,第二位是篡位未遂的皇亲禾阳王,第三位是武林叛徒叶醉山。
八年前。
这一日,层层密密的乌云好像时刻准备要将整个京都压为齑粉。
十岁的叶孤星站在城楼前,小小的人儿仰着头,呆呆看着城墙。
城墙上有一具尸首,身形瘦长,一袭黑衣,浑身是血,虽然被麻绳套住脖子吊着,依稀能看清是个面目俊朗的青年。他的双眼空洞地睁着,仿佛在俯视这片大地,让人不寒而栗。
叶孤星对着那具尸首无声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了。
除了九真剑派掌门灵丘真人重伤未至,此刻澜沧派、长生门、观山寺、清阁、飞鱼教五大门派首领和弟子们都聚集在城楼下。与奉天会这一场斗争各派都损失惨重,虽已将恶势力捣毁,奉天会驻地寒江城也已被一把大火烧尽,但皇无极和几位核心人物逃遁无踪,各大门派终是憋了一口恶气没处可发,让此时吊在城楼上的叶醉山更显可恶。
灵丘真人大弟子和相初一想到师父被那贼人偷袭重伤,就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以解心头之恨,他拔出一柄匕首奋力掷出,正中叶醉山尸首脑门,周围一片叫好声。
“啊!”
一声带着恐惧的惊呼在此时尤显不入格,声音虽不大,但在场各位都是行家里手感官敏锐,都听到了这个稚嫩的童声。众人循着声音来源转头找到了不远处傻傻站着的叶孤星,都以为这是城中哪户人家的孩子被这一幕吓到了。
和相初向周围看热闹的群众询问了声:“这是谁家的孩子?快快领回去!”
无人应答,和相初只得走到叶孤星身边想叫他回家去,谁知手刚搭上小孩的肩膀,这孩子就如发了疯一般,抓起他的手狠狠咬在手背上。
和相初痛极,但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下与一个孩子为难,只得咬着牙不停喊道:“松口,你松口!”叶孤星这股劲头竟似要从他手上咬下一块肉来。
和相初再也无法忍耐,另一只手像拎狗崽一般捏住叶孤星的后衣领将他拎起来,不停晃动,企图让他松口。叶孤星被晃得眼冒金星,心肺乱撞,但他死死盯着城墙上那具尸首,口中越发咬紧,直到鲜血溢满喉咙。
那一边各派高手也无处支招,毕竟不能打孩子,传出去九真剑派大弟子殴打无知小童算怎么回事。还是长生门掌门遵江曲突然想到对策,道:“和师侄,你将内力聚于手背,以血注顶其咽喉。”
一旁九真剑派二代弟子尹陵君却出声道:“师叔不可,稚子无知,好声劝慰便是,以血注顶其咽喉无异于置他于死地啊!”这名弟子极为年轻,面容清秀,不过十五六岁。
这个道理在场各位有谁不知,却偏偏是九真剑派自家弟子说出来了,其余各派便不再出声,隐隐有些看热闹的意味。遵江曲则袖袍一挥,面上颜色不太好看。
九真剑派其他弟子却按捺不住,一位与和相初平辈的弟子指责道:“尹陵君,你这是何意,难道要看大师兄生生被咬下一块肉吗!”
又有一弟子道:“尹师弟,快向遵掌门赔不是,我们不能负了遵掌门一片好意。”
……
叶孤星看着面前那几人争执,心中竟有一丝快感,他甚至想笑,还未等他扬起嘴角,突然一股大力从口中传来,只感觉一道血注如锋利的刀刃直刺到喉咙深处,他整个人都被这股大力弹开,喉咙仿佛被血团堵住,再无法呼吸,下一秒他失去了知觉。
叶孤星醒来的时候,感觉全身冷得像浸在水中,他听到下雨了,淅淅沥沥雨点落地的声音就在耳边。雨水灌入口中,一股寒意侵入咽喉中的血块,叶孤星难受得猛咳一声,吐出一大口淤堵的血块,顿时整个人清醒过来。
他猛地坐起,却看见身上被人放了一个斗笠,只见斗笠内沿写了一个朱砂红的“尹”字,想来是九真剑派那名叫尹陵君的弟子以为自己已身死,以此斗笠掩盖尸身。来自陌生人的关怀,让叶孤星生出一股暖意,他将斗笠戴在头上。
深秋的雨冰冷刺骨,此时街上已空无一人,城墙上叶醉山的尸首还吊着,额头正中插了一把匕首。叶孤星走到那具尸首下,怯生生又带着委屈地小声喊道:“爹……”
无情的雨水顺着叶醉山的尸身流到叶孤星的稚嫩手掌上,叶孤星仰着头又喊了一声:“爹。”
泪水再也无法克制,叶孤星无声地大哭起来。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嘶哑着喉咙却只能压低声音道:“爹,你到底怎么了,他们好多人,我不敢……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