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子打在陈显祖脸上火辣辣的生疼,他被这一老一少的轻视气得不行,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出招更疾,一招“群鹤迎霞”,跟着一招“天光破云”,剑花被他舞得带上了火星子。陈显祖脑门上早已大汗淋漓,但别说要攻叶孤星的左臂,连他的身都近不得。再看叶孤星,始终如师父指点弟子般,看陈显祖进,就以剑尖轻挡,似乎在鼓励他做得好,看陈显祖退,就以虚招引他进攻。二十回合下来,陈显祖打得毫无压力却满腹憋屈,大船上王修气得吹胡子瞪眼,喊道:“显祖,别让这小子牵着走,只管你自己出招!”
观战不语是江湖公约,此刻王修已顾不上了,和相初也未出声制止。众人都已看出这少年武功高出陈显祖不少,并且对落霞十三剑十分熟悉,至此刻还没显出他的真正实力,这一战陈显祖必输无疑。
小舟狭窄,二人打斗间舟身晃动,舟中已进了一层水,老船家叹口气,对叶孤星道:“差不多行了,再打下去我的舟要坏了”。叶孤星刚旋身格挡一剑,应道:“好!”
话音未落,叶孤星目光闪动,再举剑,其气势已于刚才截然不同,他毫无多余动作,一剑刺出势如破竹,陈显祖尚未从“被指导”的节奏中反应过来,突然只觉得周身寒气逼人,眼看叶孤星剑尖直逼自己咽喉,他却无从闪避。谁料叶孤星长剑即将触及陈显祖鼻尖时,竟硬生生转了个弯,他转动手腕耍了个剑花,此时人已绕到陈显祖身后。叶孤星面对陈显祖的背,将长剑从前面绕过陈显祖的脖子,横在他喉咙前,竟似要抹了陈显祖的脖子。
大船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和相初惊异之余大声喊道:“不可!”。未等和相初和王修出手救人,叶孤星接下来的动作更让众人吃惊,只见他拿着剑鞘的左手也绕到了陈显祖身前,“噌”的一声还剑入鞘。现在陈显祖背对着叶孤星,他的脖子被叶孤星用一柄剑环住,陈显祖原本一颗心已紧张到极点,突然又感觉后膝一痛,一个没站稳就跌入河中。
叶孤星已在舟沿蹲了下来,他双手握住剑两端,从后头将陈显祖的脖子卡住,陈显祖不会游水,两脚不停在水底下扑腾,双手死命扒着叶孤星的剑,口中已呛了好几口水。陈显祖对着大船喊道:“师父!师伯!救我!”叶孤星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扶了扶斗笠,对着船上人道:“你们输了!”随后又低头对陈显祖道:“说吧,道歉的话,说完我就放你回去。”
陈显祖却很犟,似乎宁死都不开口,叶孤星只得把他的头摁到水里,待他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后再提上来,道:“愿赌服输啊,说吧。”陈显祖一个劲地咳嗽,他看见大船上和相初与王修铁青的面色,呼救的话已不敢再说。
和相初这一阵观战完全看不出叶孤星师承何处,但他多年行走江湖,此刻心中已明白了几分:这少年如此熟悉落霞十三剑的剑招,在陈显祖出手之时已能辨出他的变招,且打赢后不提别的要求,偏要他们向宇文真一道歉,这少年一定是宇文真一的熟人,且关系还不差,没准是很好的朋友,转念间和相初心中已有计较。
和相初指着叶孤星道:“你是京都少羽卫,是宇文真一的同僚。”
突然被点破身份,叶孤星并不意外,一脸痞相道:“现在才猜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和相初怒道:“我九真剑派与你们少羽司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手如此狠毒,快快放了显祖。”一旁王修早已拔出长剑,碍于现在陈显祖在叶孤星手上毫无抵抗之力,王修不敢轻易出手。
叶孤星哈哈笑起来,道:“看来你们九假剑派不仅喜欢背后议人是非,还喜欢颠倒黑白,打架输了耍赖不说,还污蔑我。”他说话间微微抬头,正对上刺眼的阳光。叶孤星眯起眼,突然看见和相初伸出的手,手背上一个清清楚楚的齿痕疤,那是他八岁那年见到父亲的尸体被和相初侮辱后狠狠咬下的。叶孤星感到心中一阵绞痛,他顺着和相初的手臂看见和相初的脸,这张脸他只见过一次,却永远不会忘记。
阴天、浓云、城楼,被吊起的父亲的尸体,和相初插在父亲尸体额头的匕首,烧成废墟的家,和相初杀死母亲和“自己”……八年来,叶孤星深深埋在心底的这一幕好像此刻突然见了光,大船上那些身着九真剑派服饰的弟子仿佛变成了当年城楼下讨伐他父亲的那群人……一瞬间,他脑中仿佛被雷电穿过,心酸苦楚恨意齐齐涌上心头,悲痛与愤怒交加之下,腹中一股异样的真气上涌,心脏处剧痛传来,叶孤星竟难以抑制,他低着头拼命想压下这一股真气,但真气的力道越来越强,竟似要吞噬他一般。
叶孤星阴恻恻地仰起头,斗笠帽檐的阴影投射在他上半张脸,让人依旧看不清他的容貌。他露出的下半张脸此刻显得惨白,嘴角扬起一个异样的弧度,一字一字对和相初道:“他不说,你说,你对着天喊三声对不起,我就放人。”
他开出的条件在众人看来无礼至极,甚至荒唐可笑,一个乡野小子何德何能让堂堂天下第一帮派的大弟子做这种事。他们以为叶孤星仍在为宇文真一抱不平,殊不知此刻叶孤星正在与痛苦和仇恨作斗争,杀母辱父之仇,他想报,却无从报起,明明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可和相初真的是罪魁祸首吗?他只是一把刀而已。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真的是因为父亲做了整个武林的叛徒吗?倘若如此,自己又有何理由去报仇,又有什么仇可报……这些矛盾的、无法得知的问题再一次充斥在叶孤星的脑海,他恨自己为什么如此清醒,为什么不能放下是非对错之分,干净利落斩杀这些让他受苦的人。
叶孤星思绪斗争间,体内这股异样真气开始游动,并且越蹿越快,仿佛被困住的野兽在寻找生的出口,但又有什么阻力在团团围住这股真气,二力相斗,叶孤星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握剑勒住陈显祖脖子的双手不自觉地加力,眼看陈显祖双眼翻白,口吐白沫,竟似要被生生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