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安上前解开于绝清二人的绑绳,随后一个劲地作揖赔礼,态度相当诚恳。于绝清心中虽然有气,但见他脸色上确有愧疚之意,便也不愿再过多地责备,眼见徐老头还想发作,也把他给劝住了。
三人一同走出柴房,于绝清发现,除了前来给他们松绑的唐师安以外,柴房外头竟还有数位大汉,个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身上都配有长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无一例外,身上都穿着盔甲,虽说只是轻甲,但也是价值不菲。所有人的身上都带着肃立气势,站姿板直,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于绝清细细观察过去,隐约间感觉到不少人身上竟还有杀伐血腥的味道,想必手上都有着人命。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这是于绝清的第一印象。
似乎感觉到于绝清等人的目光投来,那几位甲士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目光始终盯着自己的前方,扫视警戒着四周的动静,身上那股子认真无形之间给人带来压迫感。徐老头本来叫嚷得最厉害,见到这种情况,也很知趣地乖乖闭上嘴,眼光躲闪地飘忽着打量这几个人。
唐师安似乎很满意这些甲士的表现,轻笑一声,道“于兄弟,你别见怪,这些都是唐家的护卫,他们纪律拘束惯了,除了我大伯的话,谁的话都不听,因此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你多海涵”。说完又是赔笑着拱了拱手。
于绝清没有搭这话,只是指着这些护卫身上的盔甲问道“这盔甲是..”
“哦!”唐师安更加得意了,大笑一声,“于兄弟恐怕还不知道,放心,这盔甲来路正道,都是前几任天南城主赏光,卖我家几分薄面,特赐给我唐家的份额,绝无僭越”。最后那话唐师安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怕有不敬。于绝清点了点头,不再纠结这一问题。
要说私藏盔甲,无论哪朝哪代,那都是杀头的死罪,唐家虽说在天南,乃至整个南方商会里都算有些脸面,但也不至于胆大妄为到为自家护卫私制甲胄,更不会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让他们穿上,还到处巡逻走动,生怕别人不知道?莫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有九条命,不怕死啊?再说了,就算真有九个脑袋,那也不够砍的,北离王朝对这种私制军事器械的行为可谓是零容忍,抓一个杀一个,抓两个杀一双,不管你是高官子弟还是将门之后,都没情面讲,总之就是一个字:杀!
至于唐师安说的份额,这个就里边就又有故事了:当年北离王朝的太祖爷赵重暴毙于宫中,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交代,最关键是,赵重的去世,致使北离的北伐大业中断,本来想着一鼓作气鲸吞北方十二州的梦想也成了空中楼阁,北离军队心中的战神走了,给他们的士气带来了极大的打击。继位的赵钰为重整旗鼓,重振北伐大计,一开始也算得上是励精图治,淘汰军中的老弱病残,将陈旧的军队器械全部更新一遍。但由于其个人威望不足,再加上先帝刚刚病逝,朝堂上人心思动,政局动荡,因此反对北伐的声音很大。赵钰为了提高个人威望,同时也为平衡各方利益,选择最直接的方法:称帝。
各方势力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这才又转向风标,改为支持赵钰的北伐方针,还美其名曰说赵钰此举,实为完成先帝遗愿,所谓家国天下,此为大孝。于是,文官携从龙之功,加官升迁,满意了;武将欲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也满意了;赵钰为了他心中的宏图伟业,一统天下,更满意了。大家都满意了,北离的北伐大业又红红火火地燃起来了。但这火刚烧没两天,就碰到了很尴尬的局面:国库没钱了。
管户部的尚书苦着脸,是一把辛酸泪啊,本来新朝初立,国家就没几个钱,应当休养生息才是,现在好了,又是称帝祭祀仪式,又是官员加官进爵,本来就捉襟见肘,左右腾挪才勉强搞定。现在皇帝刚上来又喊着要北伐,这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啊,国库都亏空不知道多少银两了。因此只好上书请求赵钰暂缓此事。
这赵钰能干吗?尼玛,这口号喊得震天响,白花花的银子也都花出去了,现在连个影都没见着,就要停下了?那我不成傻子了?更何况“君无戏言”,我说了要北伐就要北伐,说了要揍你就要揍你,打不打得赢先不说,这气势首先得上来。但话虽如此,没钱却是实实在在的,于是赵钰又想到一个法子:自己搞装备。
具体来说,倒也简单,就是各地操办组建“军队”,当然,这个所谓的军队其实只是一个称呼,实际上就是要各州府的长官自己去说服当地豪绅,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自己出人当兵,自己配备武器,自己准备路费,完事了统一送到京城来,编入皇家的军队序列,交由皇帝指挥。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这么一听,这不是拿各地的豪门士族开玩笑吗?你说我凭什么给你朝廷养兵?是,没错,你是皇帝,可你就是皇帝,也没这个道理嘛。你说我是差你税收了还是差你徭役了?你朝廷没钱凭什么到我兜里掏钱?我那钱是大风刮来的?因此这项举措初始阻力极大,连当地的知府都不带搭理的。后来赵钰不得已,只能又下一道圣旨:各地组建出来的兵员,按2:8的比例上交,各州府可自行截留两成,佩戴甲胄长枪,完全的武装,这些都是被允许的。后来又直接改成出钱制造武器装备,朝廷要钱不要人,30两银子算一个人头,换句话说,你要出300两银子,就能招收两个私兵,武器自己想着搭配,只要不是类似“陌刀”这一类大杀伤的禁器,都没问题。
这下可就点燃了各地大家族的心思了,这可是“奉旨”组建自己的军事力量啊,于是纷纷捐钱捐物,最夸张的是邢州的一个豪门世家,竟然组建了一支近千人的私军,后来还是朝廷亲自下旨叫停,这才算完事。
后来的事都知道了,赵钰怀揣着无限憧憬的北伐大计,北离的史官都记得清清楚楚: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了,十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赵钰自己差点都被人活捉。在那之后,北伐一声,就再也没出现在北离的朝堂了,似乎大家都默认了:现在这日子过得还行,干吗要去搞这么多幺蛾子,安安心心守着这半壁江山,也挺好的。
赵钰的北伐草草了场,他的这项政策也被当作施政不当,滥用民力的bao政,被永远地锁在了文官的笔杆子里,北伐不成,反倒使各地势力无故壮大,实属不智。后来朝廷为了解决这一问题遗留的隐患,耗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以各种理由把这些大家族的私兵或没收,或遣散。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加上史官的刻意隐瞒,这件事仿佛就没发生过一般。唐家算是运气好的,低调做人,而且他们的发迹相对较晚,躲过了最严打的时候,家族护卫也不算多,加上跟天南历任城主关系都不错,因而得以保存。因为朝廷有规定,各地州府必须每年都上报其辖区内的豪门士族的私兵情况,以作监控。这中间要是城主使点绊子,那后果,哼哼,谁试谁知道。
于绝清因为姜阳之前的叙述,知道唐家确实存有军队,因此没多少惊讶,但徐老头却被吓得不敢说话。思索一阵,于绝清问道“唐兄,唐家是出什么大事了吗?何以..”说着指了指那些披甲大汉。
闻听此言,唐师安的得意劲稍退,脸上闪过迟疑犹豫之色,又看了看于绝清,随后长叹一声,道“唉,于兄弟你也不是外人,想当初你我兄弟可谓‘不打不相识’,但终究是我欠了你的情。我本不欲言说,只是兄弟问起,我也不好推脱,那便这里说这里散,兄弟莫要往外头传”。
于绝清见他脸有恳请之色,眉头微皱,沉吟少许,点了点头。唐师安这才松了一口气,续道“想必这些天,于兄弟在外头也听到些流言蜚语吧?”但他似乎并没有等于绝清回答,便又紧了紧眉头,道“此事说起来,算是我唐家的一件丑事”。他的目光看向于绝清,“我大伯的孙女,也就是我的堂侄女,病倒了!”
“唐家的大小姐?”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于绝清还是有些讶然,“难道传闻是真的?”
唐师安苦涩地点了点头,“是真的”。
徐老头本身侧着身子附耳倾听,听到这话,顿时又抖搂了精神,笑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你那媳妇儿真的病了吧?”
唐师安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了猫,惊问道“什么媳妇儿?你怎么知道我堂侄女她是真病了?”脸有温色,带着丝丝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