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好起来,洛英没好气道:“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放心吧,你且能长命百岁呢。”
说罢,把搓好的毛巾塞到她手里:“擦擦你的眼泪。”
周氏沉默的抬起手,将脸埋在冰凉的掌中物中。
洛英没注意她的反常,继续讥讽:“何况我还指望用你找我娘和弟弟呢,怎么着你也不能死啊。不然将来到地底下见了陈家列祖列宗,他们能饶过你才怪。”
“见就见,我怕什么?陈家欠我的,几辈子都还不完。”
什么?
洛英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周氏好像发了狠,一把把手中的毛巾扔到地上,瞪着那双瞎眼恶狠狠道:“我说陈家欠我的债,就是把他们先人都刨坟掘墓也不过分!”
洛英吓了一跳。
印象中周氏就是个性情软弱的婆子。嗜赌如命,东窗事发后就会哭。儿子把自己卖去军营换银子给她,她拿着也是哭。甚至卖儿媳卖孙子回来被洛英辱骂,都是缩着脖子不言语,就是个蔫坏蔫坏的老太婆。
这还是她头一回看周氏发脾气。
洛英探究的眼神不住在周氏身上打转。
总是佝偻着腰跟她装疯卖傻的老太婆,这会儿铁青着脸,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着。但仔细往下看,却发现她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
正当时,外头恰好一个响雷,伴随着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房子一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谁在那。”
周氏身子一个哆嗦,手脚并爬的蜷缩到炕一角处,神色紧张的环顾四周:“打仗了,不对,打完仗了,将军要回来了,将军要回来了......”
洛英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转身一看,原来是屋顶漏水了。水滴滴答答正巧砸在了周氏的木箱子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活像是敲鼓一般。
这声音的确有些烦人,洛英走过去准备把木箱搬开。谁知道挪了半天,竟是一动不动。
奇怪了,一口装着破衣物的空箱子,怎么会这么沉?
她伸手就要把里头的衣物拿出来,却被一只干枯的手给攥住了手腕。
一回头,差点魂没被吓飞了。
周氏披头散发,目光发直,好似游魂一般死死对着她的脸。闪电再度划亮她的脸,森然可怖。
“你在做什么?”
周氏的声音毫无起伏:“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洛英从没想过这老太婆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又羞又恼,拼命的挣脱后。揉着腕子上被掐出的指甲印,怒道:
“谁要动你的东西,不是怕雨浇烂了木箱,我才懒得管。”
越想越气,更加断定周氏是在这儿装神弄鬼:
“你这是又哪儿来的新花样,折磨人也不是这个法儿。下回在遇到打雷扯闪,就把你耳朵堵上,折腾人玩儿呐。”
洛英气鼓鼓的推开门,雨点子顺着风就飘了进来。
她想了想,转回去从兜儿里摸出一物,拍到周氏被褥上:
“我一面恨阎王爷怎么不早些把你收了,一面又愿你发善心能在死之前告诉我娘和弟弟的下落。如今看来,想叫你为善是不可能了。可恨我还不能不管你,你也就捏了我这点才拼命的作。我只求上天能听到我的祈求,早日叫我们母女姐弟团聚。那时候,你就是跪到我面前我也绝不对你心软!”
门再次关上,把急促的雨声和离去的脚步都隔淡了许多。
周氏佝偻着身子,站了许久之后,慢慢的摸回炕上。又伸手摸索,最终,拿起那个带着温度的鸡蛋,磕开皮,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神色泰然的吃了起来。
回到房内,洛英是越想越生气。
她明知道这老太婆是不会告诉自己娘和弟弟的下落,可却又不敢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老太婆用这个钓着她,她就像是一只被蒙上眼罩的驴,以为自己走了很远,摘下一看,原来一直是原地打转。
雨点砸在地上,屋檐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已经温暖的气候陡然凉了起来。卷上薄被,伴着这雨声,逐渐的,洛英竟然在生气中睡着了。
很快,人们就高兴不起来了。
这场雨已经足足下了三天,却依旧不见缓。
村头西柳河的水已经咆哮着越来越高,桥上从前那座竹桥在水浪撞击中时隐时现。再这么下去,不要两日,水会彻底把整座桥给吞下去的。
田里犁好的地早就被雨水泡成泥塘了,原本洒下的种子白白可惜不说,连带着人们的希望都被这汪水彻底掩埋了。
洛英趁着白天跑了一趟柳婶家,帮她把漏的瓦重新固好后。推辞掉了柳婶给的鸡蛋,抱着一小袋儿黍子回了家。
周氏从那日发疯后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没人管她,病也奇迹般的好了。每天在屋子守着点儿,只等着吃那个饽饽。还不时舔着脸凑上来问还有没有山狸肉,孙女婿出去找活儿能带回银钱不之类的话。叫洛英怼回去后,佝偻着腰若无其事又坐回一边。
一连十天,雨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第十一天的时候,宁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