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藏将好,陈怜怜的房间里便挑起灯。辛夷一边往手心哈气,一边夸赞自己真是精明,这般遮遮掩掩,可不就是在等谁嘛。她现在只盼那人赶紧赴约,否则再过一阵锁宫门,贾尚服就会跑来寻她了。
同理,那人大抵亦不会到得太晚。
正自盼着,便瞅见一个穿着打扮想必是有些身份的女史,披着头巾只露个脸,小步往这边走。等她走近,辛夷借窗子里渗出地光,终于将此人的面貌瞧了个大概。她估摸上了些年岁,少说三十六七,往大了讲,四十一二也成。与陈怜怜极为不同的是,她眼尾周围几条夜色藏不住的纹路,令她的脸庞多了丝柔和,少了些刻薄,似乎稍微好亲近,但下沉的嘴角又夹杂一股不近人情。
辛夷琢磨一下,没甚印象,待陈怜怜开门招那人进去后,她又躲到不挨大路的窗沿下头,用手指尖将窗户缓缓支开一条缝,仿佛这样就不会发出声响了似的。她觑眼向里看去,幸好,窗户正对木桌,否则以她的身高,再深的地方怕会看不仔细了。
可就这么浅的一小段,都让她愣了一下。
距离她最近的位置,竟摞着两叠纸钱。“还真是!”她暗自惊道。而纸钱旁,还有纸衮叠成的冥器,薄如鞋靴彩衣,厚如小楼凉亭;再往右瞧,焚香、燃烛、茶果、酒食、肉汁、鹅粥、血羹一应俱全,简陋无华,却满满当当的挤在桌子上。
辛夷不禁咋舌,在心中回忆早晨何典仗照例告知的小本忌讳:腊月十七,宜搬家、入宅、安门、出行、安葬、上梁、祭祀。
“果然有祭祀。好家伙,恁么齐全,看着可不止准备了一两天,是烧给谁?”她瞧着瞧着,忽地记起一件事,“糟糕,陈怜怜不知有否提前知会吴宫正,倘是背人的动作,岂非要犯火禁1?我还是快快逃开的好,省得她们被人告讦,却将我牵涉进去。”
理虽如此,奈何她本就对那夜陈怜怜屋里藏人的事十分好奇,今天更撞到她为祭奠某人而不顾责罚,于是脚下不听使唤,非拉住她再多听一会儿。“那...那她们一点火我就跑。”她如是告诉自己的脚。
辛夷再往房间看去,倒是瞧不见陈怜怜的人,仅能听她问:“你来得这么早,娘娘那边已睡下了么?”
“娘娘...”那人似有所吞吐,“娘娘今夜在玉清昭应宫的万寿观供奉先帝御容,不让人打扰陪伴。”
“哦,那敢情。”陈怜怜不疑有他,只冷笑一声,“咱们在这儿正好借一借娘娘的功德,让先帝帮衬祭奠弟弟弟媳,不能叫她们一家三口白白死在宫里,一辈子沾不到甚么光。”
那人赶紧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你快别这么说,胆子愈来愈大了。”
“不是我胆子愈来愈大,是你胆子变小啦。”陈怜怜满不在乎的说,“明杏,你以前最爱讲东讲西,做了女和尚还真能转了性儿吗?”
那人说:“你忘了,我早已不叫明杏,你啊,还是叫我慧木,二十多年听习惯了。”
“我没忘。”陈怜怜顿了一顿,声音中泛起几分愁绪,“但叫你慧木,我怕咱们弟弟一家不认识。”
“唉...”慧木长叹道,“也罢,俗世的称呼而已,随它去吧。”
1汴梁人多容易发生火灾,所以火禁甚严,《东轩笔录》记载“将夜分,即灭烛。故士庶家凡有醮祭者,必先白厢使,以其焚楮币在中夕之后也”,就是说快到深夜就得熄灭火烛,如果有须要在灭烛后祭奠亡者的,须要告知厢都指挥使。而宫城内的火禁由宫正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