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枢从这个时候起就有了不修边幅的样子,他的两只胳膊都放在桌上,袖子都进了茶水里。杜廷修坐的如同一柄刀,神色看不清楚,但是罗奇看到他把裴枢的袖角从茶水里拎了出来。时先生无奈地摇头,向后靠进椅子里,仿佛想要从这场饭桌战争中脱离开。
罗奇感兴趣起来,在这段记忆中他是不存在的,记忆深处的人看不见他,他就也坐在了圆桌旁。
“那又如何呢?”杜廷修低声问道,罗奇瞥了他一眼,还是说不清他脸上那柔和又难过的神情。“裴枢,你想如何?”
“我想要一个意义!”
罗奇怔住了,惊讶地看着裴枢。他竟也说过这句话。
“意义都是相对而论的。人类朝生暮死,短短一生能立一番事业的时间不过三五十年,在法师的眼里又有什么意义?”杜廷修低声说道。
“可他们有明天,我们没有。”裴枢的声音也低沉了下去,“我们到底是什么?始祖法师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我们,好像我们就是天选之子。可是为什么人类能像蝗虫一样繁衍,我们却好似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时间早已被设定好了。你不觉得吗?就在人类刚好成熟的时候,我们将要衰亡,就好像……就好像我们只是被创造出来作为人类保姆的。可笑的是几万年里我们都自以为自己是神,只要算师计算出了如何对世界最好,我们就执行。我们教会了人类崇拜,以此来让他们凝聚,我们又教会他们结束宗教时代,相信逻辑和实验,我们让他们战争,淬炼他们,又终止战争让他们能够幸存。算师说我们缩短了人类至少五千年的成长时间,帮他们快速进入了现在这个成熟的时期。然后呢?然后我们就要死了,一整个种族,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个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罗奇被这番话中沉重的悲伤震惊了,错愕地看着裴枢。
杜廷修也看着裴枢,神色并不为所动,几乎是于裴枢同样的执拗,同样执拗地问出他方才问过的同一句话,“那又如何呢?”
一瞬间,裴枢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的神色委顿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更深的哀恸。“你根本就不算是个人。”
时先生颤抖了一下,警告地喊道,“裴枢!”
裴枢固执地拧起眉头,罗奇现在明白他为什么会被老婆甩掉两次了,他前妻也拦不住他的这张破嘴。“你跟那些破烂绑在了一起,你只能算半个傀儡,只要那个契约缠结发动,你根本就没有自由意志。就算是老婆孩子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会砍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他们管这个叫战士,还给你们个雅号,孤山守卫,你觉得这名号很好听是吗?”
“行了!”时先生叫道,重重地拍了裴枢一把,“再过十分钟你就会后悔,十年以后你都会为这个心难受。就闭上你的破嘴吧!我求求你了!”
罗奇紧紧地盯着杜廷修,他竟然温和地一笑,带着些许自嘲,老老实实地说道,“说的没错。”
不过,根本就不需要十分钟,裴枢的神色立刻就显出了后悔,他前妻还真是了解他。
杜廷修看在了眼里,伸手拍拍他的肩头,“那就别站在我跟孤山之间。除此以外,你想说的话我们都会认真听。我不知道什么是法师的意义,也许法师没有独立存在的意义,但如果我们跟人类本是一体,不可分割,那么人类的荣耀也同时是我们的。你想过吗,或许融入人类的社会,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罗奇不知道裴枢回答了什么,他的梦模糊了起来,像是梦境到了头。
到他这个世代,魔法世界的确是鼓励他们融入人类的,也精简了琼林的编制。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魔法世界的矛盾才尖锐了起来,焚莲者的群体日益健壮。
梦消失了,罗奇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的时候,终于想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时先生把这段记忆给他看,究竟是要告诉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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