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徐某在院内听到张小公子说排在队伍之首的秀才颇为‘寒酸’,可依徐某看来,这位秀才服四方巾帽、圆领青袍、玄色皂靴,衣饰守矩尊礼,说话行事亦是有理有章,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倒是张小公子你虽有秀才之名,但服饰、言语、行动皆毫无礼法可言。
“你头戴的凌云巾是仿朝中官员的忠靖冠所制,并无官职却服暖耳,衣衫、罩甲和皂靴加饰过盛,金银丝绣之物也不是一个秀才的身份可以穿戴的。你绮罗加身却处处逾制,罔顾国朝简素质实的风尚,反而讥笑他人不如你穿着华贵,更在我榆陵书院门前语出粗鄙,动辄打骂,毫无半点国朝才俊的风姿和清骨!
“诸位!像此等罔顾礼法之人,即使侥幸通过小考,又岂可入院读书,坏我榆陵风骨?”
众人皆点头称是。
那张逊自知理亏,被这一席话说得涨红了脸,想强辩,但又不敢在徐恭益面前放肆。
“今日之事,实起于张小公子,却让大家遭连坐之罚,徐某深感不安。但若让此事轻轻放过,那榆陵书院岂不成了背弃礼法之地?徐某不才,愿开榆陵之门,主持清议之论,在十日后请诸位与我榆陵子弟就这‘服制与礼法’一题一同论道,可知今日之事实非小事。徐某也将携众教习借此清议,从诸位中选出入院之人。”
此言一出,众人心下大喜,没想到今日被那张逊一闹竟是因祸得福,还未入院便有了与院内学子一同论辩的机会,虽然自己学识不足,但能听听他人所言,也是件值得一做的事。再加之小考虽停,但若能在清议上展示一番,也有入院读书的机会。于是皆满口答应,约定十日后再来。
四下纷纷散去。
徐恭益回院后便向榆陵子弟宣布了此事,嘱咐众人好好准备。午后又遣人唤了钟开仪来堂上小谈。
待二人坐定,徐恭益道:“今日之事,想来你已有所耳闻,清议时论辩服制可有把握?”
钟开仪笑道:“山长,清议论辩并非难事,只是学生有一问,不吐不快。”
徐恭益点点头,钟开仪继续道:“那张逊每三月都来一回,回回穿金戴银,怎的今日突然闹得如此之大?既有此闹剧,山长未免也到得太快。不过主持清议论说此事确实合理,但学生前后联想一番,却觉得实在难以用‘巧合’二字概括今日之事。想来山长是早有准备吧?”
“我便知道这事瞒不过你!”徐恭益笑道:“张逊不愿读书,张士俊却非要儿子每三月来考一次,此事众人皆知。但旁人不知的是,张士俊颇信堪舆之道,每逢和他人置地变产,都要秘请擅长堪舆术之人观地相面,占卜一番。
“月初前我便专门放出风声给张家,说是本月小考之后,榆陵书院三年内将不再允许新学子入院。本来三年的光景他们也不是等不起,可是张家一直觊觎的城南的那块地,经一位高人看过后,说家中须有一人在秣陵城北靠山临水之地长住,才能拿得下。
“我知道了!”钟开仪笑道:“城北乃府衙、军机重地,即便是张家这样的富贵人家也买不到一处这样的房子,只有秣陵书院有此条件。这么一来,若是本月进不得书院,张家想得那块地便要等三年之后了。但这块地争抢之人众多,年前再不拿下,年后必然难保,所以张家此番是急了。”
“正是如此!前几日,张家那位高人占了一卦,说张小公子若是能在今日早早来到书院门口,做第一位入院考试之人,必能一举通过。可惜那张逊来得晚,才有了这般闹剧。”
“张士俊得了此法,必不会让儿子晚来,定是有人出手相阻了吧?若是我没有猜错,那相阻之人与堪舆高人是山长派去的吧?”
徐恭益微微一笑:“林夫子早年间学过不少堪舆之术,这么多年未曾使出来,颇为压抑。我一和他说此事,请他扮成形声家,他便满口答应,还帮着出了不少主意。今日也是他去阻止了一番,才让整件事天衣无缝。”
“我竟不知林夫子是堪舆高人!怪道张逊今日发作,原来有这么一番原委。这样也好,既解了张家之扰,又明了榆陵风骨。清议之日,榆陵子弟必能大放异彩。”
“你的学识才情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希望榆陵中能够多出学高品正之人,将来你们同朝为官,也能相帮相助。”
“山长放心,榆陵学子中不乏优秀之人,除了小济、适培和小煊,前月新到的楼万承才思亦高,想必此番清议也会名高才显。”
“此人我也有所耳闻,且看他此次如何,若是真才子、高品格,将来也是我榆陵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