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成功者青史扬名;失败者百口莫辩,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此间愁。
孟昶投降后,后蜀还有十四万蜀军,如果处置不好,很难保障蜀地的安定团结。
赵匡胤马上发布诏令,巩固伐蜀成果,要求在蜀地的官员做到“四要”:
一要稳定社会秩序;
二要优抚黎民百姓、免税赈灾;
三要安抚后蜀官员,把他们全部留用;
四要打开监狱,赦免部分土匪盗贼。
乾德三年(965)三月,孟昶刚离开成都不久,赵匡胤就下旨:将蜀军全部转移到京城开封。愿意去的,每人发钱十千;不愿去的,加发两个月的伙食费,遣散回家。
天高皇帝远,在伐蜀总司令王全斌这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算是彻底地得到验证了。
王全斌属于那种能打仗也能犯法的怪兽,天不怕地不怕,比“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李白还过之而无不及。赵匡胤看中的也是他这一点,所以才让他领兵来打后蜀;老赵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所以不断地在后面唠唠叨叨,又是发电报,又是给他派官。
王全斌不以为然,他还躺在灭蜀的功劳簿上,洋洋自得,居功自傲。对赵匡胤的诏令,或是充耳不闻,或是执行不力,办起事来拖拖拉拉。
刚开始伐蜀之时,他就放纵部下打、杀、掠、抢。进入成都后,王全斌的工作更是一个字“抢”:强抢民女、强抢百姓财物。
沧海有底,欲壑难填。王全斌不懂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道理,更不懂什么叫“修福持戒”,他只想满足自己一时的欲望。心中的洪水猛兽一旦打开闸门,火烧功德林,千年人设顿时崩塌。
有什么样的主帅就有什么样的兵,北路宋军打仗行,抢东西也很行。无论白天黑夜,这些人没有王法地在成都撒野行凶,人间天堂顿成人间地狱。
新任命的成都知府吕余庆,一到任,就有人向他报告,在药市上,有军校醉酒,持刀抢夺商贩的财物。吕余庆立即派人将醉酒军校逮捕,押赴菜市口砍头示众。此举果然起到震慑作用,那些抢红了眼的宋兵终于开始收敛暴行。吕余庆由此被加封吏部侍郎。
为什么打砸抢的一直是北路宋兵,而不是东路宋兵?
东路宋兵的主帅是刘廷让、监军是曹彬,他们严格执行着赵匡胤的命令,“凡克城寨,不可滥杀俘虏,乱抢财物。”曹彬是个不苟言笑之人,谁不听将令,斩立决!如是人,带出的必定是如是兵如是将。
所以,在成都就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现象,一股宋军在拼命地杀人越货,疯夺狂抢,一股宋军大营不出二营不迈,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一听说有钱发,蜀军将士本来还挺高兴的。然而王全斌对于赵匡胤的旨意,当做儿戏,公然私吞财物,克扣军饷。当一个人抢钱抢疯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蜀军这些雕面恶少儿没能保家卫国,没能守疆保土,心中本来就有恨,只是惧怕宋军的强大一再容忍。现在军饷都被宋军当官的扣下了,心里憋屈,也受够了这帮宋军的鸟气,实在是忍无可忍,不想再忍。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王全斌这帮疯子却浑然不知。
作为降兵,此去东京,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没钱没粮,前途未卜。走到绵阳的时候,十多万蜀军豁出去了,他们找了个带头大哥,推举曾任文州刺史的全师雄作为主帅,正式举起反旗,自称“兴国军”。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王全斌手下的宋军烧杀抢掠,惹得老百姓怨声载道。在全师雄的号召下,越来越多的州县加入到叛乱的队伍,很快,蜀地竟然有十七个州都叛变了。
宋军入川,总共才五万人,除去在战斗中伤亡的,有战斗力的,王全斌手下有两万人,刘廷让、曹彬手下也是两万人。
四万对十万,差距不是一点点。叛军声势越来越大,很多宋军士兵和将领在平叛中丧身而亡,叛乱事态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叛乱一起,王全斌当时就想退下来,撂挑子不干了,成都知府吕余庆坚决不同意,众将也都说不行。
“现在到处都在叛乱,如果不把叛乱平了,将来问责,谁都逃不掉。”吕余庆道。
王全斌也知道自己这回麻烦真的惹大了,开始怕了,他一边奏报朝廷,一边安排刘廷让、曹彬出击平叛。
蜀地叛乱,让王全斌从伐蜀的大功臣一下子就变成了大罪人。
有人趁机告发王全斌及崔彦进破蜀时,抢夺民家子女、玉帛等违法之事。
朝中百官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要求将王全斌处死,认为不杀王全斌不足以平民愤。
也有先下嘴为强的。叛乱一起,北路宋军的都监王仁赡,第一个跑回赵匡胤身边告御状,他把王全斌等大宋将领在蜀地乱纪的事,都检举揭发出来。他说自己也有错,但是愿意立功,将错全推到别人头上,没自己什么事。
赵匡胤其实早已从蜀地臣民和蜀地使者处获悉,打了胜仗的大宋将领们上贪下抢,胡作非为。他反问王仁赡道:“蜀地有位将领,索要女色钱财,这是何人啊?”
王仁赡一听大惊失色,蜀地山高皇帝远,自己的这点破事怎么皇上也都知道了,心想还有谁比自己先一步告状了呢?赶紧跪倒,向上叩头:“臣罪该万死,望皇上恕罪。”
万死就不必了,赵匡胤又将王仁赡谴回成都,让他协助王全斌全力平叛。
◆ 隔岸观火
蜀地叛乱,所有的人都慌了,赵匡胤没有慌,他的原则就是:自己的屁股,自己擦,谁挑的事,谁自己了结。
这个时候,让谁去收拾这个烂摊子,都不如让王全斌他自己处理得好。如果处理不当,逼人过甚,只会导致鱼死网破,再把王全斌这些人给逼反了,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赵匡胤只想做个吃瓜群众,让王全斌他们自个儿在那儿扑腾、灭火。
既然大宋最能打的兵和将都在蜀地了,我们还能说什么,“请,请开始你们的表演吧!”在京的文武百官们基本上也全是这个态度,小板凳搬搬好,每天坐观战报。
但是对于两个做得过分的军校,赵匡胤还是开了杀戒的。
有个军校,跑到某户人家家里,不仅劫财,还“割民妻乳而杀之”。赵匡胤听说之后都勃然大怒,“兴师弔伐,妇人何罪,而残忍至此。”立马下令,将此大校斩于街市。
还有个押送孟昶来京的军官,在押送途中,公然向孟昶索要宫女与财宝,被举报了,也被赵匡胤下令处决了。
不到万不得已,王全斌也不想开打。万事讲究以和为贵,以和为先,所以,他的第一步棋还是要从讲和入手。
他派出都监米光绪,前往绵阳招抚叛军。
作为大宋的监军,军队的执法官,米光绪仍然延续王全斌老一套,杀人放火抢钱抢女人。
他先是把全师雄的族人杀光,将全师雄家的财物收归己有,又把他的爱女纳为小妾。
都监大人如此的玩忽职守,儿戏不作为,狗屎糊不上墙,这是王全斌没想到了。派头豺狼去搞招抚工作,王全斌的脑子绝对“挖塌了”。
如果这些将官是曹斌的部下,早就斩他十八回了。
得知家人全被杀光了,全师雄悲痛欲绝,十万“兴国军”更是义愤填膺,气到肺炸。此时,他们完全铁了心了要跟大宋死磕到底。
兴国军一举攻克彭州,杀死都监李德荣,全师雄自号“兴蜀大王”,建立幕府,设置文武官员,一个新的蜀国政权诞生了。
接着,全师雄又分兵占领了灌口(今四川都江堰市)、新繁(今属四川新都新繁镇)、青城等地。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兴蜀大王”旗号一出,连宋军控制下的成都十县也纷纷起兵响应。
一场大乱风暴在刚刚征服的蜀地完全爆发。
和谈完败,王全斌立即派副都部署崔彦进、都指挥使高彦晖分兵征讨。
老将高彦晖,时年七十有余,他与都监田钦祚一组,领兵至导江。兴国军在竹林里早已设下埋伏。高彦晖见前面竹海茫茫,道路狭窄,就建议道:“叛军势力不可小觑,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收兵,明日再战。”
这次伐蜀,田钦祚捞了不少油水,他也发现了前面情况有些不对。此刻,他想的是如何保命,还有他抢来的那些宝贝。如果冒然回头逃走,叛军肯定跟后掩杀,到时候自己能否保住小命,就难说了。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指责高彦晖道:“公食厚禄,遇贼畏缩,何也!”一句话说得老将高彦晖无地自容,只得领兵继续向前进发。
田钦祚自己没有跟着向前,他驻马挥鞭,一个劲的催促士卒,“跟上,跟上!”
悲催的是,宋军这回遇上的是兴蜀大王全师雄的主力军,其结果可想而知。
喊杀声一起,田钦祚掉头就跑,宋军被人包了饺子,老将高彦晖与部下十余骑,全部战死。
赵匡胤得知高彦晖战死的消息,甚为痛惜,命成都知府吕余庆安排人将他厚葬,同时抚恤其在京的家人。
王全斌再次派张廷翰、张煦前往灌口,同样大败而还,宋军被迫退回成都。
全师雄趁机分兵驻守绵州(今四川绵阳)、汉州(今四川广汉),隔断剑阁,依江建寨,准备攻打成都。
这时,原蜀军虎捷指挥使吕翰也起兵造反,叛军攻占嘉州(今四川眉山市),杀死嘉州知府刘汉卿。不久,吕翰与全师雄的部属刘泽会合,叛军人马一度超过五万。
当时成都城中还有投降的三万蜀军,王全斌害怕他们响应叛贼,就把降卒引诱到夹城中,全部杀死。
自古以来,杀降之将,无一善终,王全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叛乱一起,刘廷让、曹彬的东路宋军立即加入了平叛运动。在新繁,东路军大败全师雄,俘获叛军一万多人,形势终于有了一点点转机。
到了年底,蜀地叛乱依旧未平,宋军已经被搞得焦头烂额,远在东京的赵匡胤实在看不下去了。
乾德四年(966)正月,赵匡胤任命丁德裕为西川都巡检使,领兵入蜀协助平叛。
王全斌得知赵匡胤派兵来援助自己,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又来精神了。
六月,王全斌在灌口跟全师雄展开了一场巅峰对决,俘获叛军两千多人,全师雄身上多处受创,败走金堂。
八月,宋军攻克雅州,吕翰败走黎州(今四川汉源)。
不久,吕翰被部下杀死,尸体丢到水里喂了王八。全师雄身上的箭伤发作,无法医治,病死在金堂。
贼众无首,王全斌也不怕了,宋军立即发起全面大反攻。
乾德四年(966)十二月,为时一年多的蜀地叛乱终于被彻底平息。
蜀地这场叛乱,让赵匡胤一统天下的步伐被迫停止了两年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