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寅十七年春末。
时过日禺,天生异象。忽而狂风大作,云气聚拢,遮天蔽日,骤然天地昏暗无光,众生举目。须臾,天有大声如雷,乃一天星,震落北地嘉岩城中,火光赫然,照天地如昼,藩篱草木皆为所焚,死伤无数。是时风消云散,却见城中地陷三丈,有地火翻涌,火中未见天星,只百十黑铁玄剑,立于地火,不消不融。仙家谓之,天剑。”——《奇闻录》
百里念笙未使驾风之术,一人一马赶往北地,说来也巧,他前脚进入嘉岩城,后脚帝诏便到了,为他省去不少口舌。也便是接手嘉岩城的第二日,正如夫子所言,天星坠落,化作百柄天剑。自此,嘉岩城更名铸剑城,在百里氏手中昌荣千年。
京中事了,重昀不会久留,收到百里念笙的消息后,他便打算返回稷下,不料半途夫子传音,命他前往中州天子山寻一味名叫“长生”的仙药,至于“长生”是何模样,寻来何用,夫子未曾言明,往日学的那些书籍中也无记载。既是夫子嘱托,重昀不会推辞,转而前往天子山。
此刻重昀并不知晓,天子山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什么。
世上山川,皆有天地禁制。
重昀的驾风之术无法深入天子山中,便在山下落脚,剩下的路要重昀自己去走了。
《九州山川志》记载,天子山乃是世间最为玄妙之地,缥缈仙山存在时,天子山便已然存在,故而也是世上灵气充沛之地。然而奇怪的是,千万年来却未曾听闻有人在天子山开宗立派,甚至无人在天子山居住,于是此地便成了山精野怪的乐园。
山下,重昀驻足,昂首仰望那座高耸入云的天子山,云气缠绕着山顶,昼夜不散。传闻中,天子山的禁制仅此于天山,飞行之法在此皆行不通,加之天子山峰高峭绝,崖壁几乎无立足之地,时至今日,尝试者众多,但无人得见山巅风景。他今日仰望云巅,却不想有一日要俯瞰苍生。
忽觉鼻尖有些湿润,重昀摸了摸,指尖有水,再一抬头,更多雨滴坠落下来,拍打在重昀脸上,融进他的眼中。
往来的车马行人或加快脚程,或寻一避雨之所,唯独重昀行走在雨中。在学宫时重昀便时常这般,旁人避雨水而不及,他却喜欢淋着雨,看那雨中朦胧模糊的世界。越是滂沱的雨,越能听清心底的声音。
大雨冲洗着世间的尘与浊。
雨下了多久,重昀便走了多久。冠发在雨中凌乱,发丝吸附着鬓角,水流顺着发丝流下,衣衫已然被雨水浸了个透,鞋履满是泥泞,丝毫看不出他是个修行之人,更像个乞丐。
雨停,重昀去往山脚的客栈歇脚。
伙计见有客人来,立即上前,笑脸相迎:“客官,您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呢?”
“歇脚。”
“好嘞,客官您里边儿请。”伙计高喊。
待走进客栈,除了体态丰腴的老板娘,以及身后精廋的伙计,重昀再未见到其他人。也是,在这荒郊野岭里开店,本来就没多少客人。瞅了眼桌椅,未见灰尘,重昀便坐下了。
老板娘放下算盘,来到重昀身边,稍稍打量,接着媚笑招呼道:“客官需要点儿什么?”
“一壶酒,随便两个小菜,有劳。”淋了一路的雨,确实需要一壶酒暖暖身子。
“客官您稍等片刻。”老板娘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不知是何意,重昀看在眼中也未起疑心。
等了一会儿,伙计便端着酒菜上来:“客官您慢用。”
重昀没有动筷,先是自斟一杯,酒刚刚送到嘴边,他忽而感觉,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便四下查看,老板娘和伙计都各自忙活着,店内也无其他人,难不成是错觉?查探无果,重昀继续喝他的酒。
几杯下肚,重昀竟觉脑袋有些昏沉,再看伙计和老板娘二人,嘴角皆是上扬,笑得狡诈,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这酒......有问题......”然而为时已晚,重昀刚起身召唤出凤羽剑,药性已随着灵力蔓延全身,身子顿时软了下去,脚步也站不稳,一头栽倒在地。
“又一头肥羊到手喽!”伙计检查一番,确认重昀昏迷,旋即问道:“老板娘,你说这愣头小子是哪门哪派的呢?”
这黑店生意,他们也做了有些时日,天下修仙门派算是见了不少,尤其是这几日,各大门派的弟子一波接一波的赶往天子山,他二人可是捞了不少好处,但是伙计仔细翻看重昀的衣衫,愣是不知重昀出自何门何派。
老板娘阅历不浅,却也给不出个答案:“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敢肯定,他的修为不低,至少在我之上。”
“不会吧,”伙计惊道,“我刚才出去的时候试探过他,明明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啊!”
“你个蠢货,如果是普通人,能虚空凝物吗?你仔细看他,鞋子上都是干泥,头发也乱了,说明在雨中走过,可他的衣服却并未浸湿,雨停到现在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算用火烤,衣服也不会干得那么快,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用灵力蒸干的。”这老板娘倒是观察细致。也是多亏她的细心,开了那么久的黑店也未有人怀疑过。
伙计继续听老板娘讲着:“再者,我神仙醉的厉害你是知道的,普通人沾一滴便可昏睡三日,他连着喝了几杯,却还能将兵刃召唤出来,即便是我如今已突破至元婴境,也是做不到。”
听完老板娘的解释,伙计才知方才究竟有多凶险。若是重昀早些发现酒中有毒,若是神仙醉没那般霸道,他和老板娘必定葬身在重昀剑下。当然,也只能怪重昀经验浅,才着了他们的道,有此一劫。夫子命他们出山历练看来不无道理。
“不过修为再高又如何,中了老娘的神仙醉,就算是神仙也得给我倒在这里。把他拖到后面,手脚麻利点儿,身上的宝贝一件不少的给我扒下来,处理干净后,把那柄剑送到我房中,我要好好鉴赏鉴赏。”老板娘盯着凤羽剑,贪婪两个字就差从她眼睛里蹦出来了。
以她元婴境的修为,自然看得出,凤羽剑是一柄仙器,只是仙剑认主,强夺必遭反噬,所以要等重昀死后,她才可将凤羽剑据为己有。
转身没走两步,老板娘忽地想起一件事:“小鬼,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几日,归元宗、道宗、德宗等几大仙门的人都聚在了这天子山,以往只有眠谷神器出世,各大门派才会如此。你说这天子山中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宝?”
“小鬼?小鬼?”见伙计未回应,老板娘又喊了他两声,仍无回应,回首便只看到伙计的尸体,惊魂未定,却见刀光一闪,老板娘已被割了喉,化作一具尸体。
......
不知过了多久,重昀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还在客栈里,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凤羽剑也还在,就是脑袋有些昏沉,看来是神仙醉的药效还未完全消散。
扶额起身,老板娘和伙计的尸体就躺在他身旁,重昀顿时一惊:“怎么会!”
“不用猜了,他们是我杀的。”
重昀循声望去,客栈的角落里正坐着一个人。那人灰衣褐袖,衣服上裂着不少刀口,有新有旧。由于低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重昀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那张脸黝黑而粗糙,一看便是常年风吹日晒形成的。重昀仔细回忆着,确定他从未见过此人。
“多谢阁下相救。”重昀上前作揖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