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
“什么休书？”带着惶恐的声音从堂后传来，随即一个人颤巍巍从堂后转至堂前。
来者步履蹒跚地走近夏建业，每一步似乎都用尽了她的力气，但却有一股力量支撑着她迈出下一步。勿需面对面，房中众人无不感受到了她的悲怆，通身溢出的哀怨将她的痛彻心扉呈现人前。当她终于走到夏建业面前时，她脸上、她眼中哀痛欲绝的悲伤完全展现在了他的面前。来者正是他的结发妻子蘅娘。
蘅娘第一次放开拘束，大胆地盯着夏建业的眼睛，那个曾是她甚至觉得用直视眼神都是冒犯的人。“老爷，什么休书？什么嫡子？我怎么听不明白？是我刚才听错了，是不是？”语气中透着哀求和隐隐的期盼，在她望向夏建业的眼中亦盈满了常人无法报之以冷漠的渴望与祈求。
可夏建业却不是常人，他的恻隐之心并未被接发妻子所打动，只是一言不发地冷眼看着蘅娘。蘅娘直直地盯着夏建业的眼睛，要从中找寻自己想要的答案。无需多言，夏建业从头到尾一成不变的冷漠给出了答案。
但这显然不是蘅娘想要的，极端失望之下，她发起急来，一改往日的低眉顺目，追着夏建业质问道：“老爷，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不纳妾不宠婢，就守着我，我们过一辈子，难道不是你说的吗？
既然你看不上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当初你我两家已经退亲了，是你托我大哥给我捎话，说要我做你的娘子。只要我不嫌弃你被逐出家门，愿意跟你过苦日子，你今生定不负我；后来我生下久儿再无所出，婆婆逼你纳妾，你说我是你今生认定的娘子，我若劝你纳妾就是轻贱自己，更是轻贱你；你说娶妻娶贤，你只需要我这样贤良淑德的女子来支持你做个清正廉明的父母官；你说生不出儿子来是你命里注定没有儿子，不是我的错。
都是你说的，你怎么后悔了？后悔你自去纳妾便是，为何要休我？难道不是你说坚持给你纳妾是在戳你的心，这辈子除非你死了，我给你配冥婚，否则休想你纳妾；你说再提纳妾就是咒你死；你说久儿很好，今生有久儿就足够了，你不需要嫡子……你说……都是你说的！”哀痛欲绝的蘅娘颠来倒去地说着夏建业当年的话，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
面对着眼前这个悲泣啼血、发出声声质问的枕边人，夏建业仍是很坦然地与她对视，眼中没有羞愧，只有不屑一顾。纵使多年来他坐享娇妻豪宅，过着膏粱锦绣、锦衣玉食的日子，衡娘为他食不果腹，终日劳苦，他对蘅娘却没有亏欠，只有轻蔑，发自内心地鄙视着这个占据了自己正房名分的百拙千丑之妇。这轻蔑的眼神完全打破了蘅娘心底仅剩的那丝隐隐期望，伴着希翼火苗的熄灭而滋长起来的是不甘，被欺骗、被轻贱的不甘挣扎着要喷薄而出。
她强忍悲咽，大声质问道：“你发尽誓言，说尽谎言，把我哄得信了你。即便是你后悔了，你自己纳妾便是，为何要休了我？你明知道，但凡有什么可以让你用得到，你只要对我说一声，我什么都会给你的，什么都会帮你做，不需要你用什么手段。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将我高高捧起？既然给了我希望，为什么又要生生夺走，让我重重摔下……既然你不要我这丑妇，要娶花容月貌的妻子，要嫡子，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休妻为什么不当面说，为什么不当面说？为什么要暗地里休了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蘅娘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竟是几欲晕厥。她想疯狂地喊叫，摆脱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她想要捶打自己的胸膛，敲出胸中快要令她窒息的憋闷！眼前阵阵发黑，诱惑着她逃离这残酷的现实寻求永恒的安宁，但是在逃避之前，最后一点执念令她维持着最后一丝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