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齐惟在刑部能一帆风顺，除了得到父亲赏识外，还因为他是齐正浩的儿子，陶谧的好友。父亲着意栽培他，除了他自身才干卓著外，还有这两层关系的缘故。纵使他视齐正浩为杀母仇人，齐正浩也开宗祠将其逐出家门，但毕竟是亲父子，旁人要对付他还得顾忌着齐正浩。但如今齐正浩已褫夺衣冠，沦为布衣，甚至都想着让齐惟认祖归宗，靠他光大门楣，来自家世的优势他是全然没有了。
他的第二个依仗京兆尹陶谧，眼下也是危机重重。此人与大理寺卿王仲川一般，对朝堂各方势力保持距离，当年他状告生父谋害生母，与其母一道出走，改宗换姓入了陶氏一族。陶氏早就因不肯出仕而退归了乡里，而他本家虽有堂弟何铎何锴兄弟虽在朝中，但对他来说形同陌路，唯独齐惟还算能在他面前说上几句话。
京兆尹执掌京城治安，京城多的是皇亲贵胄，其中不乏横行跋扈者，为了震慑他们约束行止，御史大夫历来都由京兆尹兼任，执掌纠弹非违，鲜有人敢在专司监察的御史大夫面前放肆。但陶谧上任时因年轻资浅不足以压众，遭到了赵相的强烈反对，陛下只好将紧密相连的两个职事拆而授之，只授齐惟京兆尹，而将御史大夫的位置给了清流的齐正浩。而今陶谧在京兆尹的位置上时日不短了，该有的资历都有了，齐正浩也让出了位置，他出任御史大夫名正言顺。
但正因为名正言顺，赵相他们就容不得他了，就算他不是我们的人，但也不是赵相的人，赵相对他心存防范，否则不会宁肯擅启诏狱把夏建业交给御史台，也不交到京兆府了。齐惟是朝中唯一与陶谧交好者，齐正浩又刚获罪，他会是对付陶谧的一颗很好的棋子。齐惟在刑部的位置也颇为重要，当初父亲就是看中他身份特殊，能得陶谧的助力，赵相顾忌着齐正浩的面子，不会全力打压。但如今，齐正浩失势，陶谧亦是自身难保，各方早就蠢蠢欲动，要拉下他了。季晨光前些日子因提出将金吾卫淘汰的旧物赈济孤寡，得了陛下嘉奖，可这本是京兆尹分内事，他这么一来，就显得陶谧失职了。”
说到此处，墨轩皱了皱眉，他对季显此举有些不喜，陶谧这人虽冷面无情，但行事不失君子，从不介入朝堂纷争，只守着京兆府本务尽忠职守。季显与他无利益冲突，至多是在缉捕盗贼和处置街头斗殴上有些龃龉，何至于要下手对付他。经过前几日一起共商仓州赈灾后，墨轩对季显大有惺惺相惜之感，心底希望他是个行事端方之人。但如陶谧般无家世拖累者鲜矣，宦海迷断，几人能独善其身，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怎能要求他人呢！墨轩在心底微微叹息，为自己，也为季显！
墨轩甩开愁绪，转移话题道：“一直以来赵相他们反对翰林学士进入三省六部九寺五监都是以士庶之别、翰林学士不谙枢曹庶务为借口。何锴出身世家，倒是个非常适合的人选，赵相他们不能打着士庶之分的旗号反对，只能攻讦他能力有欠。等出自翰林院的何锴立住脚跟后，其他翰林院的人便可依照此先例升入六部，赵相他们不能再用翰林学士难堪大任的借口了。可惜，陛下重用何锴，他非我们所能肖想的了。”
“大人，正是如此，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人选，直接用庶族中人，赵相他们定然不肯退让，阻力太大了。”
墨轩摇头道：“哪里还有什么好人选。说到底，世家子弟愿意死心塌地跟着我们打破士庶壁垒者，都是与家族决裂之人，都是根基不足之人。
承天更化后，各世家的兴衰荣辱引发了婚娅之变，和离者比比皆是，甚至偶有为保名声而杀妻弑夫者。失败者被清除，只有胜利者才能保持门庭不坠，又通过缔结婚姻而联合，提升门楣。
与世家决裂者大都是父家或母家失势，是为维护失势者与得势者决裂，自身的底子还是太薄了。齐惟、嘉园、陶谧他们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也是自身能力过人，得了赏识，才有了出头之日。其他大多都随着没落的门庭而沉寂了，做着稗官小吏，甚至埋没乡野。所以当初破家者虽多，但是立足朝堂者不多。”
墨轩说到此，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池冶，你派人去察访当初各部司五品以上官员家中有没有子侄晚辈流落在外的，尤其是担着不入流杂官的。可惜吏部和户部皆在赵相手里，我们不能随意翻看官民之户籍，只能去我们所掌控的州县去查计帐案牍了。”
“是。”池冶利落地答道。
“实在不行，就让嘉园上。他的资历够了，赵相反对我们的人上，他的人我们也可以不予通过，刑部毕竟在父亲手中，父亲坚决反对，赵相也不能强塞人过来。等他实在没有人选，推出嘉园，他资历政绩皆不俗，我们没有理由不答应，就可顺势让他上位。”
池冶大惊，“大人，嘉园是赵相的心腹啊！”
“嘉园与闻家仇怨难解，赵相与闻家走得近，嘉园与赵相就不可能一条心。赵相打的一手好算盘，想利用嘉园的才干，也想借助闻老太爷的余势左右朝堂，嘉园又怎肯甘心。当初父亲还没有起来，他不得不投靠赵相，如今父亲虽不及赵相，但也相去不远，与赵相一派水火不容，正是他可以借助的力量。看着吧，若是他上位，必然不会死心塌地为赵相效力的。”
墨轩见池冶仍是愁眉不展，安慰他道：“好了，选嘉园不过是没办法的办法，或许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了。你不要顾虑太多，万事有我，有太子！”
池冶点点头，默默地与墨轩对视一眼，让眼神的交流传递自己对对方的信心与支持，而后退出房间，留下墨轩独自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