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季显和墨轩甩下不敢再多言的刘文，开始了北上之路、赵竫与小齐早在出发时，就被季显调入了新加入的运粮队，此时也与他们一起行向北方军营。这支运粮队并非是何铎手下的卫士，而是从金吾卫下辖的街卒中抽调而来，对于他们，季显还是能辖制的。他们的确不似卫士桀骜，更难得的是，少了皂隶走卒的痞气。
京城中除了京兆府的衙役是出了名的守规矩，其他的皂隶走卒则以明抢暗夺闻名。在大旭无功名的白身中，文士的地位最高，娼优隶卒地位最卑下，除非目不识丁且无一技之长，否则寻常人不屑为之。沦落为隶卒者，在世人眼中皆是不读书又不学手艺的赖汉，事实上他们中的大多数也的确如此。
但赵竫没想到这些街卒比起金吾卫的卫士更为雄姿勃发。赵竫积年习武，对于他人的举手投足尤为敏锐，南衙十二卫的卫士，就他所见过的，也只有季显身边的何铎所统领的左金吾卫卫士算得上容姿焕发、行动劲捷，加上在裕州折冲府的经历，他可以断定，这些人经受过类似于队正小齐对手下的训练，也即军阵训练，列队时直立挺拔，行走时步伐整齐划一，且就其军容军貌而言，要远超小齐所带的府兵。
赵竫听闻过何铎的过往，既然他拜在梅老将军门下，练出精兵不在话下，但奇就奇在，这些低级街卒的精气神要超过何铎操练出来的卫士。就一两个还好说，但所有人皆是如此，就太过反常了。
从昨日置身其间后，不仅赵竫暗暗心惊，连小齐也是心生警惕，他自身就是带兵训练的，怎看不出这些街卒的不同寻常。二人曾经趁着解手的时候私下交谈过此事，却没有讨论出有用的来。
赵竫一边想着诸多诡异之处，一边盯着眼前季显的一举一动，连带将他身边的墨轩也关注了起来。看着眼前二人一个芳兰竟体，一个清雅绝尘，连季显也不得不赞叹他们的玉质金相，可惜华实不相，空有一身英英玉立的君子之貌，却是善恶不分、负贵好权，不由叫人惋惜明珠投暗了。两个玩弄权柄的小人窃据高位厚禄，德不配位终将引火烧身亦祸国殃民。
忧虑国事之余，赵竫对季显今后的下场也不乏担心，因而一路上心烦意乱，到了晚间歇脚露宿时，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仍是心潮起伏、辗转难眠。而他心目中的他日乱政权奸们却是睡得十分踏实，季显在停下扎营时便已经告知墨轩，翻过这个山丘便可到达目的地，但夜晚军营营门关闭，必须等次日方能入内，所以就在背风的山阳处休息。
墨轩休息了一晚后，次日一早便启程赶路。但不知怎地，一路紧赶慢赶，及至日上三竿，也没有翻过这座山丘，明明还未及晌午，却是越走天越黑，越走心越慌。他曾以为此生自己只有敬畏而无畏惧，可此时他却心如擂鼓，着实体验到了何为心慌。
当日月星辰遁形不现时，天色转为漆黑，他终于看到了传闻中立于至北之处的高墙。墙体以巨石砌成，抬眼望去，壁立千仞，高耸入云；伸手摸去，凹凸不平的粗糙墙面在手底触感鲜明。
“不知能否上去看看墙后是什么。”念头方起，墨轩只觉身子轻飘飘地徐徐向上升起，也许是太过想知道答案，他无视自己漂浮起来的怪诞诡奇，冷静地看着自己顺着墙体越升越高，方才的惶恐随之消失无踪。
当他看到墙的顶端时，迫切一发不可收拾，以致他不顾形象伸长了脖子想尽早看到墙后的景象。缓缓地，他的视线高过了墙头，墙后的世界如画轴般在他眼前打开。不是星辰大海，不是绝壁孤峰，而是一片漆黑。
在黑天黑地中，隐隐绰绰的影子成团打块地在上下漂移。他定睛观看，想在在寂静的黑暗中寻出鲜活的生机来，而后他如愿以偿地捕捉到了移动的画面。原来这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汪洋，海浪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涌动着，海面上乌泱泱一大片，布满了他的整个视线所及之处。墨轩睁大眼睛细看何物漂浮在海面上，他这一瞧只吓得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只见眼前浊浪翻滚，推动着一具具被泡得肿胀的尸身来回翻滚。层层叠叠的尸体不断被推开到一旁，又不断有从底下新冒出的尸身填补上留出的空档，尸随浪翻、浪随尸动，竟不知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在翻江倒海，还是江翻海沸在搅动尸海。
饶是墨轩艺高人胆大，也禁不住头皮发麻，恍惚间，他伸出手去，想要用触觉确定眼前景象的真假。突然，飘飘然的感觉没有了，他只觉身子重如千斤。天高地远，孤独无靠的他直直向下坠落，风声在身旁呼啸，风刀在身上肆虐，他竟似被丢入惊涛骇浪中一般在风中不断翻滚，无形的力量不可抗拒地压迫过来，夺走了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