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墨轩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季显，还是那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少年，但他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犹记初见时，瘦瘦的孩子挺直了身子矗立殿上，顶着周围幸灾乐祸、不怀好意的窥视目光，独自应对来自生身之人发起的绞杀。纵使受困于百死无生的必杀危局，少年仍不紧不慢不卑不亢据理力争，方始扭转乾坤为自己争得一条生路，不仅如此，他还借由意图撩火加油心怀不轨者脱困，并反戈一击，这点尤为令墨轩佩服。在当时的情况下，逃得一线生机天已是难如登天，予以反击更是难上加难。
季显在大殿上的夺目光华却是昙花一现，在随之而来的千夫所指、万人唾弃中，季显只是默默地承受一切攻讦，在出仕之后更是言笑自若地面对诘难，仿似被逼入绝境的小兽，被逼亮出了他的爪子保命，脱困后又把爪子收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蜷缩在柔软的毛皮下，回复了怯生生的样子。
墨轩与季显境况天差地别，他父母双全，父亲墨远重位高权重，母亲是当家主母，他是唯一的嫡子，又是长子，地位无可撼动，京城世家人丁兴旺，他这样正支正叶的单根独苗并不多见，少了争宠夺权的纷扰，按说墨轩该是安常处顺、意气飞扬才是。但墨夫人待墨轩极为疏离，墨远重对他亦是不即不离，他虽是父母双全却反倒对季显的孤单无依的苦楚深有体会，进而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触来。同时愧疚于自己未能在他危难之际施以援手，故而墨轩一直待季显不比常人，虽明面上不亲近，却未曾真给过他冷脸，甚至在不为人知处暗自提供帮助，将左金吾卫的几个爱挑事的刺头都调到了卫率府。好在专司武将选任的兵部在墨远重手中，悄无声息地就运作好了，哪怕是办事的人，也只知道是他想调几个人到手下听用，而不知是为了季显。
墨轩知道季显非是一般人物，但在心中仍把他当作是个得不到母亲庇护、父亲欲置之于死地的孩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加照拂。可谁知，季显不声不响已然深入枢机、简在帝心了。与朱雀国和谈如此隐秘的事，非陛下心腹不得而知，即便是墨轩自己，也是托赖太子监国及他太子伴读的身份，这件事需得交由他去办才得了消息，不过听了一耳，究竟如何心中无数。但看季显的样子，知道的不止一星半点，远非自己可比。
“原来却是我不自量力，错将蛟龙戏水误以为龙困浅滩，还当自己有救人于水火的能耐，不过是贻笑大方的跳梁小丑罢了！”墨轩心中暗道。墨轩庆幸未曾将暗中相助之事宣之于口，否则此刻他将无地自容。佩服他的心机是一回事，成为他耍心机的对象就是另一回事了。
正在懊恼万分之际，突然想到季显之前反对移政东宫，墨轩更是悚然一惊，难道这是陛下的意思？是陛下反对移政东宫？可明明也是陛下让太子接手政务，移政东宫也是陛下亲自交代太子和自己，并且亲自拟定
既是陛下竭力促成，又怎会反悔？更何况即便是反悔了，不提便是，何必在前一日还特地召自己入宫，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在次日朝会上借着齐正浩发难反制御史台，趁齐正浩获罪人心惶惶之际，猝不及防提出移政东宫，协助太子彻底接手朝政。陛下如此殚精竭虑将每一步都设计得臻于完备，又怎会轻易放弃？但季显究竟出于何目的，敢公然与太子作对？他说被杖责是陛下为太子处罚他，这话是真是假？坏了陛下的大计，一顿板子又岂能令陛下息怒？还是他有手段令陛下非常看重他，纵使触禁犯忌也只是略施薄惩。
一时间，墨轩心念百转、思潮起伏，竟是意乱如麻。念随心动，感由念生，百感交集的墨轩愈发觉眼前的季显剑戟森森。
季显见墨轩神色黯然，了然一笑，道：“不奇怪我怎会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