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近的人。在那之后,再没有人能那样陪他说话。
而他,也还有很多话没跟她说。
一整个上午,楚稷浑浑噩噩。晌午用膳的时候见着一道蟹黄豆腐,他恍惚吩咐:“给阿鸾送过去。”
“阿鸾?”身边侍膳的宦官浅怔,“皇上是说顾鸾姑娘,还是……”
他倏尔回过神,旋即摇头:“算了,没事。”
他莫名觉得“阿鸾”爱吃这样的菜,
可他不记得谁是阿鸾。
又过几日,终是到了中秋。
在中秋的前一晚,颐宁宫传了懿旨过来,说太后想见一见御前的三个鸾,中秋家宴时让她们一道过去。
懿旨不可违。顾鸾因缠绵病榻,倒姑且免了,倪玉鸾和方鸾歌却必是要去一趟才是。
于是方鸾歌自中秋一早就开始紧张,对着镜子来来回回看自己的装束妥不妥当。到了晌午,顾鸾都看不下去了,病得头晕眼花都不得不劝她:“好了,别照了,御前怕是都没有几个人比你妆容更好看的了。”
“‘好看’?!”方鸾歌却愈发不安起来,几步走到她床边,“你觉得我好看?”
顾鸾撑着精神点点头:“好看得很。”
“……不要不要!”方鸾歌急喘着气站起身,又回到妆台前去,“我才不要好看,我只低调行事,让太后娘娘觉得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就好,放我平平安安地回来!”
方鸾歌心里清楚,打从她们“三鸾”被调到御前开始,宫里的议论就没停过,太后也必定上过心。
她真怕自己这一去就被安个狐媚惑主的罪名,被三尺白绫吊死。
顾鸾扶住额头,上气不接下气:“你好看,也普通!太后娘娘断不会觉得你不妥的!”
她心下觉得好笑,笑方鸾歌胆子太小。
讲道理,方鸾歌在御前这些日子都没得过什么过分的赏赐,身上的衣裳也仍旧是御前人人都有的淡蓝色宫装,再妥当不过了。太后久经世事,单是看看倪玉鸾也不会觉得方鸾歌狐媚惑主。
说起倪玉鸾……
顾鸾想着昨日宦官来传旨时的情景,愈发期待倪玉鸾在今日做出点什么。
这些日子她久病不起,一切风头都让给了倪玉鸾。倪玉鸾从不知收敛,心早已比天都高了。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张扬至此,后宫必定有所耳闻。
眼下的后宫里人虽不多,却都不傻。太后更是人精,眼里揉不得沙子。
此去颐宁宫,顾鸾并不担心方鸾歌,却委实觉得倪玉鸾未必还能回到御前。
宫里要打压一个人,法子太多;若太后有心明升暗贬,更能做得漂亮,让谁都说不出不妥来。
她只消等着就好。
当然,她也可以推波助澜一下,
顾鸾翻来覆去地思量几番,唤了声:“鸾歌。”
“嗯?”方鸾歌从妆台前转过头,顾鸾眨一眨眼:“你不是怕惹麻烦么?我教你怎么跟太后娘娘回话。”
方鸾歌眼睛一亮:“好!”几步便又至她榻边,迫不及待,“你快说!我怕死了。”
“你不用怕。”顾鸾忖度着,摇一摇头,“不论是太后娘娘还是后宫嫔妃,最忌惮的无非是我们狐媚惑主……”
颐宁宫中,掌事女官稳步入殿,悄声在太后耳边禀了声:“娘娘,人到了。”太后便抬了下眼皮:“三个都到了?”
女官低着头:“有个顾氏,宜姑姑说她已病了近一个月,不好过来太后问安,另外两个都到了。”
话没说完,侍奉在太后身边的皇后已忍不住向外看去。透过窗纸,隐隐看到两道身影跪在殿外的蒲团上。
又闻那女官继续说:“奴婢去瞧了瞧,方氏衣着打扮都一般,不似得了圣心的样子。倪氏……穿着很是华贵。”
太后无意回头亲眼去看,只笑了声:“在御前兴风作浪的是哪一个?”
“就是倪氏。”女官压声。
太后颔一颔首,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身边的儿媳:“一会儿嫔妃们就要过来问安,哀家不得空,皇后先去见一见吧。”
皇后浅怔:“臣妾去见?”
“皇后母仪天下,两个宫女过来磕头,你有什么不能见的?”太后说着,笑意敛去,神情沉肃下来,“去吧,拿出你皇后的样子,去见见她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