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少察觉了一些他的局促,就想笑,又不得不忍着。他因她的神色而轻咳了一声,终于听到她应了声:“诺。”
他压住心下的喜悦,松气地看一眼几乎已寻不到踪影的夕阳:“天色晚了,回吧。”
顾鸾点点头,便跟着他往营地的方向去。走出没几步,晚风一过,她忽觉鼻中轻痒,心中大呼糟糕。
再走出几步,楚稷骤闻身后响起一声竭力压低的:“阿嚏!”
他蓦然转头,顾鸾见他察觉就慌忙想要告罪,然而又一阵酸痒涌上来,她不得不赶紧重新掩住口鼻:“阿嚏——”
楚稷拧眉,不及多想,抬手便褪了身上的大氅。
顾鸾正要再打第三声,肩头忽觉一沉,紧跟着周身都一暖。
“嚏……”小小的再一声喷嚏之后,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猛地抬头,“皇上……”
“走吧。”他不想听她推拒,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弄得她只好赶紧去追,可他的衣服又长,她未免踩了绊了,还得边追边拎衣服,大有些滑稽。
楚稷自顾自地走出一段,耳闻背后的动静似有些远,转身一看:“噗——”他没憋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
顾鸾听音生怒,但不敢瞪他,就狠狠地瞪了眼这于她而言过长的广袖。
“啧。”楚稷忽而玩心大起,负着手,好整以暇地踱向她,“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闲情逸致,在这荒郊野岭里唱戏啊?”
“……!”他说她像唱戏的!
她这回终是没忍住,抬眼狠狠地瞪过去。四目相对,她迎上一双挑事的笑眼,察觉她的恼怒,那双笑眼显然觉得阴谋得逞,蓦地一弯,笑得更厉害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楚稷笑得十分开怀,顾鸾在他的笑音中面红耳赤,只觉丢人,索性一咬牙将大氅脱了,带着赌气的意味,三两下披回他身上。
楚稷浅怔。
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有这样的情绪,可他竟然觉得:这很好。
甚至诡异地觉得期待已久。
顾鸾自知他不会因此生气,将大氅“还”给他后,拎裙便逃。她上一世时也曾这样与他赌气,气得转身离开后足足大半日没回紫宸殿。到了傍晚,他让宫人喊她过去,又将旁人都屏退,看着她一脸的无奈:“多大的人了,脾气跟小孩子似的!”
当时她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着,一个字都不说。
他最后无计可施地说了软话:“好了好了,几句玩笑话,你当朕没说过,好不好?”
眼下她已不记得那时惹她生气的究竟是什么玩笑话了,只记得他无可奈何的神情。
现下如初一辙的赌气,她仗着年轻说跑就跑。回想过去,不禁有一瞬的恍惚,又闻楚稷在身后喊:“哎……顾鸾!”
她置若罔闻,他又道:“你穿上!”
“奴婢不冷!”她脆生生地回绝。
他拽下大氅,提步跟去:“不笑你了。”
“不冷!”她跑得更快了些。
营地里,后宫嫔妃所住之处是北边单独的一片。四周围都有片明显的空地,用以与其他营帐分隔,另有宦官林立,外臣无故不可进这片地方走动。
早些时候,几人都或在收拾、或在用膳,眼下天色晚了,几人也都已休整得差不多。倪玉鸾嫌帐中憋闷,就出了帐来,想随处走走。
身边的两名宫女、两名宦官便随着她出了帐。皇后早先下过旨,说难得出来一趟,让她们不必太过拘礼,可自在些,好好玩玩,只要带足了宫人别出什么事就行。
这话很合倪玉鸾的心意。她着实想好好散散心,也想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在御前那时,她盼着能进后宫,觉得只消封了嫔妃就是人上人,再无所求。
可真入了后宫才知道,原来后宫嫔妃的日子这样无趣,尤其在见不着皇上的时候,简直过得没有盼头。
尤其,她还没上好的家世做依靠。
早些时候从旁的嫔妃到许多宫人都以为她能得宠,还乐得来巴结她,如今过了这么久都没见着圣颜,旁人对她便也淡了。她看得出,已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踩她一脚。
这样下去,日子迟早又要变得难熬。
倪玉鸾思量着,不知不觉已走出营地。
营地之外,一片宽阔。眼前一清净,仅有的动静就变得明显。倪玉鸾于是清晰地看到夜色下一道身影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定睛一瞧,还是个熟人。
她皱起眉。
顾鸾很快也看见她,同样滞了滞,收住脚步,稳步上前一福:“才人娘子万安。”
“呵。”倪玉鸾冷笑出喉,“你一个御前的人,这般疯跑,规矩都忘了?”
顾鸾听出她语气不善,目光下意识地往旁边扫,找寻楚稷的身影。
方才她大着胆子赌气,不肯理他,一路小跑。他不紧不慢地跟,明明还能听到他带着笑打趣她“不累吗?”“跑步取暖?”,现在竟已找不到人影。
顾鸾便平心静气地自己先回了倪玉鸾的话:“御前宫人也有不当值的时候,私下里松快松快也不碍事。想是才人娘子太合圣意,从前在御前当值的日子多,总不太得歇,不知道罢了。”
这番话说得头一句是解释,后一句是吹捧,口吻又和善至极,直让倪玉鸾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