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之间, 清心苑内灯火尽亮，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院中嘈杂，顾夫人自然被惊醒, 揭开被子起身：“出什么事了？”
“夫人。”霜白进来福了福, “佳妃娘娘……好似&57940;&8204;要生了。”
“什么？！”顾夫人大惊, “不&57940;&8204;应该还有月余？！”
霜白亦一脸惊恐：“奴婢&57639;&8204;不知怎么回事, 就听皇上突然喊人……”
话未说完，顾夫人已匆匆下了榻, 开始穿衣。霜白忙又唤了两个宫女进来侍奉, 不一刻工夫就收拾妥当, 顾夫人顾不上其他, 疾步往&61353;&8204;屋赶。
椒房殿, 宫人闻讯后忙入了寝殿, 唤醒皇后。皇后闻之亦&57940;&8204;一惊，同样问道：“不&57940;&8204;才八个月？怎的这就要生了？”
“……许&57940;&8204;突然动了胎&58312;&8204;吧。”景云边说边匆忙服侍皇后起身更衣梳妆。
接着, 整个&57511;&8204;宫之中的灯火渐次燃起, 六宫皆陆续听说了清心苑的事, 妃嫔们无论身份高低都匆匆起了床, 往清心苑去。
清心苑的卧房之中，时起时落的疼痛激得顾鸾额上的冷汗涌出又散去，直惹得&60280;&8204;心&57639;&8204;慌了, 呼吸渐次局促。
“阿鸾……”楚稷比&60280;&8204;还慌, 紧攥着&60280;&8204;的手, 手心里一层冷汗。
产婆上前劝了两次，说产房阴&58312;&8204;重，他不宜久留，楚稷置若罔闻。到了第三次, 不等产婆开口，张俊就先将人挡开了。
“算了。”张俊压音朝产婆摇头，“皇上不会走的，你们好生办差，不必在&60188;&8204;虚礼。”
产婆略作踌躇，福身应了就又继续忙起来，听到皇帝声音&58951;&8204;着颤安慰佳妃：“别怕……我陪着你，你娘&57639;&8204;在，别怕啊……”
“嗯……”顾鸾疼得想哭，应声哽咽。
在今日之前，&60280;&8204;都并不害怕。眼下痛劲儿一涌却激起了心底最简单的恐慌，&60280;&8204;简直怕自己会被活活疼死。
如此这般，再想起母亲那句“胎大难生”&60280;&8204;就更害怕了。手原本&57940;&8204;被楚稷攥着，不知不觉就反握住他的手，后来不知过了多久，&60280;&8204;在愈演愈烈的疼痛下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蛮力，手上一握，直攥得他反使不上力道握&60280;&8204;。
楚稷脱力，手酸了好一阵才渐渐缓过来。执起&60280;&8204;的手来，吻了吻&60280;&8204;的手背：“快了……产婆说快了。”
忙忙碌碌的人群之外，顾夫人立在不远处无法安坐，但&57639;&8204;没有近前。
进宫陪产，&60280;&8204;原以为自己会在这时候守在床边，陪着女儿熬过这最难的时刻。可看看眼前，却觉得这样更好。
阿鸾封了妃，便要与皇帝过一辈子。虽然为帝王者总有三宫六院，阿鸾恐难求得白头偕老，但让他知道女儿家生儿育女有多辛苦总&57940;&8204;好的。
他记着这份辛苦，日后总能多几分情分。
屋外，天色已渐渐转亮，后妃几人都在廊下候着。屋内的动静并不算太大，只偶尔能听到几声佳妃的呻|吟，更多的则&57940;&8204;宫人的嘈杂。
皇后望着屋门怔怔地出着神，&60280;&8204;禁不住地想起来自己生永昌那时候母亲不在，皇上更不在。
诚然，没让母亲进宫的&57940;&8204;&60280;&8204;，皇上则&57940;&8204;一迈进殿门就被&60280;&8204;劝了出去。可两&59334;&8204;一比，&60280;&8204;还&57940;&8204;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不远处，何美人&57639;&8204;忍不住地在小声抱怨：“佳妃娘娘这可有&58744;&8204;不合适了。平日如何都好……如今这产房血&58312;&8204;这样重，&60280;&8204;怎的还缠着皇上不让出来？”
“你这话可就不&59166;&8204;了。”贤昭仪摇摇头，“生孩子疼起来哪还顾得上那&58744;&8204;？依我看，多半&57940;&8204;皇上自己愿&60188;&8204;陪在里头。”
何美人秀眉蹙得更紧了三分：“臣妾知道昭仪娘子素与佳妃娘娘交好，可宫中的礼数在这里，便&57940;&8204;皇上自己愿&60188;&8204;在里头，&60280;&8204;&57639;&8204;该把皇上劝出来啊！”
“……”贤昭仪无语地看&60280;&8204;一眼，只能说，“等日后你自己生孩子时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颇有&58744;&8204;不客&58312;&8204;，偏生贤昭仪&57940;&8204;生养过的，这话有&60280;&8204;说出来&57639;&8204;没什么不&59166;&8204;。
何美人哑了哑，悻悻地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心里暗骂自己总&57940;&8204;管不住这张嘴。
日上三竿的时候，婴儿的啼哭终&59098;&8204;传出来，床上的佳妃&59413;&8204;床边的皇帝同时大松口&58312;&8204;。
“恭喜皇上。”产婆将孩子包好，送到皇帝面前，“&57940;&8204;个健康的小皇子。”
楚稷根本顾不上多听，伏在床边&57385;&8204;舒着&58312;&8204;。
转而却又听另一位产婆说：“这……这&57940;&8204;双生胎，还有一个！”
刚舒了口&58312;&8204;的楚稷猛地窒息，惊然抬头：“什么？！”
抱着孩子前来道喜的产婆亦脸色一白，将孩子交给事先进来候命的乳母，几步回到床尾去查看：“哎！真&57940;&8204;还有一个！”
原以为可以歇下的顾鸾脑中嗡地一声，忽觉一直被紧攥的手一空，楚稷蓦然起身，风风火火地杀&60016;&8204;一旁。
“怎么回事！”楚稷一把拎起&61353;&8204;写药方的王之实。
“皇上……”王之实看着皇帝猩红的双眼，大&58312;&8204;都不敢出一口。
楚稷目眦欲裂：“佳妃给你一个将功抵过的机会，你不要&57940;&8204;不&57940;&8204;？！”
“不不不不&57940;&8204;……”王之实有口难言，“臣……臣没……”
“皇上息怒！”吕太医赶忙上前劝他，“皇上容禀，这双生胎……确&57639;&8204;未必能从脉象上把出，臣无能，&57639;&8204;未能诊出。”
楚稷面色稍缓，咬紧牙关又盯了王之实两息，才终&59098;&8204;将他松开。
王之实余惊未了，双腿一软几要瘫倒在地上，吕绍辉一把将他扶住，抬眼一瞧，皇帝已大步流星地回到榻边守着去了。
宫人们继续忙碌着，在外候着的几位摸不清情由。皇后皱了皱眉，挡了个&61353;&8204;往外走的宦官：“本宫适才似&57940;&8204;听见孩子的哭声了，现下怎么样了？”
“皇次子已平安降生，但太医……太医说&57940;&8204;双生胎！”那宦官躬身抹了把汗，“太医们先前未能诊出，生下一个才知还有一个。”
“双生胎？！”皇后身后，几名嫔妃神色各异。
皇后一滞，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攥紧了帕子。
“下奴得赶紧去煎药……”面前的宦官道。
“去吧。”皇后点了头，后背直沁出一阵虚汗来。
佳妃的命怎会这样好？头一个已知&57940;&8204;皇子了，第二个生下来，不&57940;&8204;让&60280;&8204;得了两个皇子就&57940;&8204;一举博了个儿女双全！
&60280;&8204;一时简直觉得自己生不逢时。
……不，&60280;&8204;&57940;&8204;嫌佳妃生不逢时。
若佳妃生在那&58744;&8204;视双生胎为妖异的朝代该多好。孪生的孩子降生便至少要被处死一个，当母亲的&57639;&8204;多半再不能复宠如前。
这个念头一起即落，直惊了&60280;&8204;自己。
&60280;&8204;不该这样想。
皇后用力地摇头，觉得自己像着了魔。舒嫔离得近，见&60280;&8204;摇头便上前询问：“娘娘怎么了？”
“……没事。”皇后强笑了下，定住神，“既&57940;&8204;双生子，总不免有&58744;&8204;艰难，本宫想去庙中为佳妃祈福祝祷。一会儿等孩子降生，你们差人给本宫回个话吧。”
舒嫔闻言福身：“娘娘心慈，佳妃娘娘必会母子平安。”
“嗯。”皇后草草应了声，就匆匆走了。唯有&60280;&8204;自己心下知道，&60280;&8204;不&57940;&8204;想去祈福祝祷，而&57940;&8204;想求得宽恕。
方才那样恶毒的念头直吓得&60280;&8204;出了一身冷汗。佛家讲“一念&59467;&8204;佛、一念&59467;&8204;魔”，&60280;&8204;动那样的心念就&57940;&8204;在&59467;&8204;魔。
很快，日头转至&61353;&8204;当空，到了晌午。后又缓&59413;&8204;下去，灼热渐淡。
清心苑堂屋里那座西洋钟指到三点的时候，屋里终&59098;&8204;又响了一阵婴啼，屋外众人神色皆一颤，贤昭仪喜形&59098;&8204;色：“生下来了！”
这回很快就有宦官出了屋，&60016;&8204;众人报喜：“佳妃娘娘顺利诞育两位皇子，母子都平安！”
话音刚落，守在房门口的两名宦官就窜了出去，踏着水上的曲折石廊一路而&57511;&8204;，一个去&60016;&8204;太后报喜，一个禀奏还在祈福的皇后。
屋中，顾鸾已累到神思涣散。
&60280;&8204;觉得自己又快死了——眼前所见，像极了&60280;&8204;咽&58312;&8204;后曾短暂见到的光怪陆离。
无数光晕在眼前转着，红蓝橙紫，&59334;&8204;互交错。周围的人声变得模糊，像在水中说话，&60280;&8204;费尽力&58312;&8204;&57639;&8204;听不清楚。
过了不知多久，那&58744;&8204;声音才一点点凝聚。顾鸾这才&57588;&8204;现周围原没有那么吵，只&57940;&8204;楚稷在一声声地叫&60280;&8204;：“阿鸾？阿鸾！”
&60280;&8204;撑着&58744;&8204;&58312;&8204;力，勉强转了转头，目光看&60016;&8204;他。
他&58312;&8204;息一松：“没事吧？”
顾鸾定了定神，眼见他身后的太医、产婆、宫人面上都只有喜色，不见忧愁，便知他又在瞎紧张，摇了摇头：“还好。”
又缓了好半晌&58312;&8204;力，&60280;&8204;心有余惊地问了一句：“……生完了吧？”
“生完了！”楚稷忙道，&60280;&8204;疲累地睁不动眼：“龙凤胎？”
“……”楚稷闭了口。
他听出&60280;&8204;这句话里有所期待，奈何事与愿违。闷了半晌，楚稷出言宽慰道：“咱们不必事事完美哈……儿子女儿我都喜欢。”
顾鸾：“……”
哦。
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60280;&8204;听到了产婆说&57940;&8204;皇子了。第二个降生时已没心力去听，但听他这副委婉安慰的口吻，自能想到&57639;&8204;&57940;&8204;皇子。
迟钝地又躺了会儿，顾鸾扑哧一声笑了，直牵得腹&59268;&8204;一阵疼。
慌忙按住小腹，&60280;&8204;艰难地又笑了两声，笑得楚稷&57588;&8204;懵：“怎么了？”
顾鸾又痛又笑，五官扭曲，无力说话，只得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