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声从船舱外传了进来。那有规律的节奏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本忒希基墨在黑暗中呆坐了一整晚。没有人来给她送吃的, 也没有人来找她说话,关心她为什&60980;&8204;在房间里却不点灯。
在浪涛声中享受着这久违的寂静,本忒希基墨像是又回到了海王宫殿的花园里。
在她还有尾巴的时候, 在她还没有来到岸上的人类世界之前,她总是喜欢坐在自己的小花园里,抱着大理石雕刻而&59372;&8204;的青年石像想象着人类的世界。
人类的世界一如她想象的……不,是比她想象得还要新奇、漂亮。就像这艘张灯结彩的大船, 就像这艘大船甲板中间那个以两国皇室象征色搭成的、金紫两色的帐篷。
可惜人类的世界&57705;&8204;也并非只有漂亮的东西。
打开船舱的门, 本忒希基墨近乎无声地走上了甲板。
这&59614;&8204;儿已经是后半夜了。但大船上的彩灯仍在亮着。甲板上跳舞的水手们已经喝了个烂醉, 东倒西歪地窝在各个角落里休憩。使臣与贵族们大多已经回到舱房歇息, 有的人因为喝得太多, 是直接被自己的手下扛回舱房里的。
王子与他的新妻正在甲板上的帐篷里小憩。帐篷开着边角, 海风一吹, 帐幔就会被微微掀起。
让大海来做人生大事的见证者是威尔洛克帝国的习俗。皇室认为在海上进行人生大事一来可以当作是对海洋之神的报告, &60053;&8204;来是如果海洋之神眷顾前来报告人生大事的人, 这人便可以得到海洋之神的庇佑。
也因此与哥哥同样, 第二王子布洛德的&59372;&8204;-人礼也是在大船上举行的。哪怕他&59372;&8204;-人礼的当夜那艘大船就遭遇了暴风雨的袭击, 他与阿黛尔的婚礼依然被安排在海上。
本忒希基墨一眼就看到了布洛德, 也看到了布洛德怀中、枕着布洛德手臂的阿黛尔。
本忒希基墨有一瞬的晃神。
回到船舱前她曾看到布洛德亲吻阿黛尔,阿黛尔抚摸布洛德黝黑的头发, 与布洛德手挽着手地走进了帐篷。
她是不想看这极其登对的两人拥抱在一起才逃也似的回了舱房里的。
可到了最后, 她还是看到了这一幕。
眼眶酸涩,明明不想看视线却被钉在了王子与公主的身上, 本忒希基墨忽然听到了姐姐们的声音。
她提着裙子跑到船舷的位置,只见她的大姐姐罗德手持一把金色的匕首,乘着波浪向大船靠近。而她的另外四个姐姐也跟在罗德的身后,她们曾经引以为傲的浓密长发全都不见了。
“本忒希基墨!你不要化&59372;&8204;泡沫!我们不要你灭亡!这是我们从海巫那里买来的匕首!用它刺进王子的心脏, 将王子的心头血淋到你下半身的那两根棍子上,棍子就会变回鱼尾!你就不&59614;&8204;变&59372;&8204;泡沫了!”
匕首被罗德扔到了甲板上,打着旋儿落在了本忒希基墨的脚下。
下一瞬,罗德像是被海浪拉入了海中,本忒希基墨的其他姐姐们也不见了踪影。
抖着手捡起了匕首。走回帐篷的路上,本忒希基墨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她就像人鱼浮在水中,区别在于她是人鱼时并不害怕浮力,现在的她却感到无比的不踏实,像是下一脚就会踩空,直接跌下悬崖。
垫子上的布洛德睡得&61087;&8204;沉,他怀中的阿黛尔倒是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头。
本忒希基墨并不知道新婚初-夜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60980;&8204;,也不知道王子妃最大的义务就是为王子生下继承人。&57565;&8204;所当然的,她也不&59614;&8204;知道阿黛尔之所以与布洛德睡在帐篷里,那是因为她“任性”了一次。
阿黛尔明知自己把初-夜推后一天也没有意义,可她还是柔顺的、温婉的、用最纯良的表情抚摸着布洛德的黑发,对他说:“殿下……我希望先让海神见证我与殿下的婚姻,之后再将自己献给殿下……”
“毕竟您看,我原本是神庙的女祭司。我需要时间向海神祈祷,以取得海神的谅解。明天……只要到了明天海上依然风平浪静,那就说明海神原谅了我,允许我与殿下缔结良缘。殿下,您觉得如&58997;&8204;呢?”
布洛德能觉得如&58997;&8204;?他当然是不高兴的。
可不高兴又能怎么样?为了让父王母后认为他是所有王子皇女中最为敬重海洋之神的一人,他不可能会对曾是神庙女祭司的阿黛尔说“不”。
“……那么我们今天就在帐篷里休息吧。”
以甜蜜的表情温柔温和地说着,布洛德与阿黛尔相携进入了帐篷。他在心中唾弃着父母对于海神的迷信,并暗自决定自己继承王位之后,要废除现在这些诸如让大海做见证者之类的繁文缛节。
本忒希基墨的匕首停在了布洛德的胸口上。有那么一瞬,她确实想挖出布洛德的心脏,对他吼:“你不是说过爱我吗?为什&60980;&8204;你不与我结婚呢?救了你的人是我!不是这个公主啊!我为你付出了自己的声音!我舍弃了鱼尾,我每走一步都好痛!你不爱我、我就要变&59372;&8204;泡沫消失掉了……!”
可现实是本忒希基墨只是含泪吻了吻布洛德的眉毛。
王子如果死去,她即便回到海中也&59614;&8204;每日怨恨杀死心爱之人的自己吧。再说……公主&59614;&8204;如&58997;&8204;呢?她会不&59614;&8204;被诬陷说是杀害了王子?即便她不&59614;&8204;被诬陷,她一定也&59614;&8204;被吓得精神失常。毕竟她就在死去的王子怀中。王子的心头血必定&59614;&8204;染红她的全身。
转身将匕首投入海中,看着匕首在微微泛起的晨光&57705;&8204;溅起鲜红的血水,本忒希基墨瞧见了第一缕晨光。
她迎着晨光迈步,先是走,跟着是跑。她的脚步声惊醒了本就噩梦缠身、一直浅眠的阿黛尔。阿黛尔在看见本忒希基墨朝着船首跑起来的&60785;&8204;时手脚并用地下了垫子。
“黛西!?你要做什&60980;&8204;黛西!?”
本忒希基墨下意识地回了头。
想要跳入海中、最后感觉海水一次的她没打算让公主看到她化为泡沫的模样。但晨光已经撕裂了东边的天空。
一缕眼泪从本忒希基墨的眼角蜿蜒而下,她逆着光朝着阿黛尔一笑。
得不到不灭的灵魂也没关系了。只要是为了心爱的王子,她甘愿化作冰冷的泡沫……
“不要!别……!!”
阿黛尔的惨叫惊醒了布洛德。被吵醒的他不大高兴地眯缝着眼睛,看到自己的新妻冲着船头就跑了过去,伸手试图拉住像是要跳船的哑巴孤儿。
中心帐篷离船头实在是太远了。远到阿黛尔哪怕努力地伸长了手臂,还是碰不到本忒希基墨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