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的轱辘碾过碎叶, 停罢,正值逢魔。
前帘撩起,着柑子色菊缀细长的产屋敷真走下前板, 稚嫩的面庞写满了疲惫。
从若狭到奈良, 一月之期硬生生被压缩到半月, 这强度之于呼吸剑士尚可, 之于体弱多病的产屋敷真无异于酷刑, 可他仍然坚持下来, 日夜兼程。
“主公,恳请您歇会儿吧!”
有祖辈出了个无惨, 产屋敷一族背负诅咒,族中的男子多半活不过三十岁。产屋敷真虽然年幼, 但体质极差, 十几天的颠簸近乎去了他半条命。
下属们极力劝阻,却架不住当主的认真。
“多歇片刻, 恐怕又有一人丧命。它如此大费周折,目标只是我而已。”产屋敷真温和道, “我去了,它必然出来了。”
“那该死的家伙!”有人忿忿道, “龟缩在伥人背后的胆小鬼!一直利用人类对付我们,就是吃定了我们不杀人!”
鬼杀队诛灭恶鬼, 但绝不伤人。掌握大势的恶鬼便利用这点, 借人之手剪掉了他们的羽翼, 再各个击破。
而人心比鬼可怕, 为了利益,队中甚至出了叛徒。彼时,主公当机立断前往若狭, 并在途中刻意落单,才引出了内鬼。
不巧的是,那竟是一名呼吸剑士。
他也曾被恶鬼夺走家人,也曾陷入至深的绝望。可不知为何,他居然与恶鬼勾结,还出卖了鬼杀队诸多情报,更想对主公不利。
若非当时剑士们反应快,或许主公已经被斩在对方刀下了。
只是,他们救下了主公,却没能斩杀那名剑士……
“可恶!”
“主公,真的要去吗?伊姬屋早在恶鬼的掌握中了。”
以身为饵,这做法确实高效,但极其危险。可他们的主公不仅要做,还要做第二次。
“无妨。”产屋敷真却是笑了,“最强的剑士就在伊姬屋,我信任他。”
他本不希望缘一卷进鬼杀队的危机中,他只希望缘一在犬山城平安成长,于百年后能成为鬼杀队最强的底牌。
遗憾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而缘一比他勇敢多了。
且,强烈的直觉让他做下保证:“放心吧,他会保我无恙。”
“是……”这一声,下属们应得无奈。
过后,产屋敷真沐浴熏香,并在太阳落山后等到了一方请帖,来自所谓的右臣大人。
果然……
产屋敷真闭上眼,他明白,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鬼王无惨似乎进入了虚弱期,曾被他死死管控的恶鬼们失去了约束,如今渗透往各个地方。而今,连天皇身边也被染指了吗?
也对,如今的后深草天皇还是个孩子,四岁即位,现在满打满算不过八岁。在土御门一族没落的当下,天皇身边无能人异士,被恶鬼抓到罅隙实属正常。
但他没想到……居然会与右大臣相关。
右大臣之职,等同于平安时的菅原道真在鼎盛之年获得的位置,位高权重、拥趸众多,难怪能让鬼杀队难堪至此。
产屋敷一族舍弃了姓氏,早已退出贵族舞台很久了。如今的他形同平民,不料收到了官僚传信——
多么可笑啊!右大臣会邀请平民去伊姬屋,果然是只有恶鬼才做得出来的荒唐事。想必,它们还以为他会为了搭上右大臣这条线而欣喜若狂。
蠢货。
但蠢得能置他于死地。
产屋敷真穿戴齐整,带上做了伪装的剑士,乘上两人担的御忍驾笼,朝伊姬屋行去。
他不过九岁,却要去花街的伊姬屋。但最强的剑士似乎更惨,他在伊姬屋当秃弹三味快两个月了吧?
不知那孩子过得可好,有吃饱吗?
听说秃的日子很苦,跑腿打杂,时常挨打挨骂,吃的也是残羹剩渣。
他轻叹,无论结果如何,产屋敷也好,鬼杀队也罢,终是欠了这孩子天大的人情啊。
殊不知,在他想象中过得很苦的孩子,此刻正抱着饭篓大快朵颐。早吃饱的新造蹲在他身边,眉头紧蹙,愁云满布。
“缘子,再这么吃下去,你还怎么赎身啊?”新造担忧道,“我听说你打了与玉姬交恶的花魁,是真的吗?”
缘一摇头,他可不打女孩子。
“那她的手怎么……”肿得不能看?
缘一老实道:“她很讨厌玉姬,却出手打了我。结果我的头没事,她的手指却断了。”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打他的头?
“人类真的好脆弱。”犬耳还委屈地垂了下来。
新造:……
短暂的交流到此为止,听说今晚要来贵客,伊姬屋已经忙活一天了。新造和秃提着裙摆跑来跑去,缘一填饱肚子,抱起了惯用的三味。
闻到了,伊姬屋外传来恶鬼的气息。
一只、两只、三只……总共七只,其中一只还泛着呼吸剑士的气味,让他不由地想起了岩胜。
无所谓,都是一刀能解决的敌人。
“缘子!缘子!贵客要见你,要见你!”妈妈桑的大嗓门传遍内外,“你这该死的臭丫头,又跑到哪棵树上去了?你是猫吗?”
缘一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边,吓得她魂不附体。
“你是猫吧!”妈妈桑拉起他,“快去换衣服,快,穿上那件樱色的小袖,让菜月帮你盘个姑娘形,再戴上花簪。”
缘一:“……哦。”
看来,在杀鬼之前得先把衣服撕了才行,不然等会儿就跑不动了。
只是,把衣服撕掉的话,这笔账也会算在他的头上,那么他想赎身的话岂不是要更久?
小狗勾蹙起了眉。
对不起,兄长,我大概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继续追随你了!
……
丹波,墓葬之地。
相传在平安时代,丹波大江山旧址是百鬼坟墓。在平安落幕之后,墓葬所渐渐变成了死域,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亦或是动物,但凡想求死的生灵都会摸到这里,最后在沉沉死气中长眠。
杀生丸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父亲去世之后的三年,他听信了朴仙翁的鬼话,抓着与铁碎牙相关的零星线索,在西国寻找了许久,无果。
之后,他忙于教养那不成器的半妖,倒是疏忽铁碎牙久矣。
而今,他的生活再度恢复正轨,在霸道之路上一往无前。
早该如此了……
他如是想。
舍弃半妖后的两月,日子过得清净无比。不仅没有妖怪敢来找茬,不少杂碎也畏惧他的妖气,早早地跑远了。
惜命得很识相,但有些不长眼的东西,连杂碎的识相也没有。
杀生丸伸出手指,荧绿的长鞭飞舞,将墓葬之地的尸鬼绞成碎片。忍受着尸体腐烂的臭味,他踏过白骨走向妖怪们的葬身处,放开感知慢慢寻找。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血脉之中没有传来共鸣,这里不是父亲的墓葬处。那么,到底在哪里?
【看得见却看不到的地方,真正的守墓人看不穿的地方。】
仅是这一条线索,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即便没找到,杀生丸还是耐心十足地在丹波留驻许久。久到——再度被他母亲派遣的信使找上。
短短三个月内三次被信使找上,饶是杀生丸一向敬重母亲,此刻也是不耐烦到极点。
他早不是几岁的幼崽了,何以这么频繁地干涉他的事?
他对豹猫的动向不感兴趣,那一族已经没有值得作为对手的妖怪了。哪怕他不动手,豹猫想安稳活过数百年也难。
难道母亲连这点也想不明白吗?
不,她是故意的。
惹他生气是她最喜欢的戏码。
杀生丸抬手,活动指骨,嘎嘎作响:“你最好是真的有事,小妖怪。”
信使白鹭立马土下座,瑟瑟发抖:“杀生丸大人,王确实是有不得了的大事要找您,这事、事……事关您的名誉!”
杀生丸垂眸:“什么事?”
什么事能与名誉扯上关系?
白鹭有苦说不出,凌月王听闻消息的第一时间不是找到流言蜚语的源头加以遏制,反而放任自流让其发展。
这都多久了才遣出它通报,真是太无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