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 光影幽玄。
松木散发清香,湿泥弥漫腥味。新雨过后的绿叶滴着水,在阳光倾落的刹那, 折射出七彩的光辉。
枯枝踏碎, 大妖放慢了脚步, 踩出一条结实的直线。
在他身后, 还没太刀高的孩子抱着他的绒尾, 学着他走路的样子, 用木屐踩过他留下的脚印,紧紧缀在后面。
似是一场无声的游戏。
走着走着, 大妖偶尔会迈一大步。接着,他会感到绒尾被握紧一抖, 孩子蹦跳起来, 再“嗒”一声踩进他的脚印里。
他在前方开路,孩子跟在身后。一如两百年前的林间狩猎, 他也是这般缀在父亲背后,以追随的姿态踩过他的每一步, 直到他们的道路永远错开。
似是一场血脉的轮回。
绒尾被拉长了一些,杀生丸无需回首也知道, 幼崽又在走神。他悄悄跑偏了点,往稍矮的树枝上摘了果实, 小口吃了起来。
“兄长,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朴仙翁。”
行路漫长, 越走越深。当密林中的树木显得愈发高大, 几乎要三四个成人才能合抱过来时,缘一见到了朴仙翁。
一棵开智两千年、实际年龄远不止两千岁的老树精,没有粗壮的腰身, 没有虬结的根系,只有树皮外凝着一张老者的人面,看上去……有点疲惫?
“杀生丸,你又有什么事?”朴仙翁心累至极。
可一转眼,他才发现自己看漏了人。就见杀生丸高大的身影背后,有个穿狩衣的孩子抱着绒尾,正从大妖怪的腿后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白发金眸,头生犬耳,额留妖纹。他长得与杀生丸颇为相似,但因眼睛生得大些,脸也圆得讨喜,瞧着极其可爱。
朴仙翁明了。
这是犬夜叉,杀生丸的异母弟弟,斗牙王的小儿子。
轻叹,饶是老树也很是感慨:“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和态度立刻换了,声音中再没了紧张感,甚至还多了长辈看待晚辈的慈祥。
无法,实在太像了。
杀生丸带着犬夜叉来到他面前,就像两百年前,斗牙王带着杀生丸走到他身边。同样的光景,相似的面孔,得了长子的斗牙意气风发,炫孩子炫到他跟前。
【朴仙翁,这是我的儿子杀生丸!】
彼时,斗牙侧开身露出身后的孩子,那孩子表情冷淡,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衡量什么物件。
没多久,他听见杀生丸说:【父亲,他是这次狩猎的猎物吗?】
斗牙和朴仙翁:……
时光流转,场景重现。但故人不再,曾经的小白犬也长成了大妖。他尚不及斗牙成熟,可已经有了王者的风范。
“朴仙翁,这是犬夜叉。”杀生丸淡淡道,绒尾一掀,把孩子整个儿露在外面。
缘一仰头,清脆响亮:“朴仙翁爷爷。”
顿时,两千岁的老树心都要化在这一声“爷爷”里了。
他终于悟了冥加为何喜爱小少爷,也懂了杀生丸为何要把孩子带在身边,这嘴甜有礼还聪慧的孩子,谁不喜欢啊!
多少年了,找过他的大妖小妖不知凡几,不是喊朴仙翁就是喊朴仙翁大人,没礼貌的还叫他老树精。
唯有犬夜叉懂“妖”情世故,上来就是爷爷,多令树舒泰啊。给足了体面,甩杀生丸百万条街不止!
“好孩子。”朴仙翁稳得很,半点没让人看出他的变化,“常听冥加提起你,今天总算让我见到了。”
缘一:“抱歉,久疏问候。”
“是你想问我什么吗?”朴仙翁很乐意回答孩子的问题,犬夜叉看上去比他哥好相处多了。
缘一摇头,杀生丸开口:“是我找你有事,跟犬夜叉有关。”金眸微厉,“朴仙翁,告诉我——犬夜叉身上有什么?”
只一句,朴仙翁的冷汗都快出来了。
据他所知,斗牙死后把墓穴和铁碎牙安置在黑珍珠中,而黑珍珠被冥加封在犬夜叉的右眼里。
难道、难道杀生丸发现了吗?
也对,杀生丸不像是会顾念兄弟亲情的大妖。且白犬的月曜一支生来性情冷淡,跟高天原的神一样不近人情,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孩子讨喜就带在身边呢?
必然是察觉到了不对。
可一旦让杀生丸确认墓穴在哪,铁碎牙在哪,犬夜叉该怎么办?
朴仙翁看向犬夜叉,正想着该怎么驴杀生丸,却见一阵风吹过,扬起了孩子的刘海。
飘荡、飘荡,露出孩子额头如火焰般燃烧的妖纹!
一眼看去,朴仙翁仿佛看到火海燎原,从之中望见了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哪怕林间没有一点火星,他仍觉得树皮像是烧了起来,浑身难受。
“你……走近一些。”朴仙翁道,垂落的树藤缓缓探出,随缘一靠近的脚步,轻轻撩起他的头发。
妖纹……如火燃烧,无时无刻。
他放下了孩子的刘海,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妖纹“活”了过来。
“杀生丸,你们白犬的蜕变期与妖纹有关,是吧?”
“一道妖纹一次蜕变。”朴仙翁看向他,“你有十七道妖纹,蜕变得再快,也要花两千年左右的时间。”
杀生丸:“你想说什么?”
朴仙翁看向犬夜叉,眼神有些复杂:“妖纹颜色越深,蜕变后越强大。每蜕变一次,能吸收的日精月华也更多。蜕变完全,将成为传说中的霸主。”
正如龙蛇的进化,每蜕皮一次,身躯会变得更大,摄食也会更多。
白犬亦然,每蜕变一次,妖躯能容纳的力量更多,对日精月华、大妖血肉的转化率越高。
但蜕变需要时间和机遇,可总有人一出生站在制高点。
“可你的弟弟……他的妖纹在燃烧,是我所见的最深浓的颜色。”朴仙翁道,“即使只有一道妖纹,但它无时无刻不在蜕变。”
无时无刻不在蜕变……
霎时,缘一想到了呼吸法,杀生丸想到了血脉天赋。他们想,大概这就是根源。
杀生丸:“所以?”
“他不亚于你。”朴仙翁道,“如果你察觉他身上有什么不妥,可能是跟妖纹有关。”
见缝插针,朴仙翁赶紧地把铁碎牙的坑填上了。可惜,被驴了好几次的杀生丸并没有罢休,问得更详细了。
“我在他的身上见到过一只‘白犬’。”杀生丸道,“被黑气笼罩,身覆白骨。”
朴仙翁怀疑杀生丸“预见”了斗牙王的墓地。
他记得斗牙死后化作原形,确实身负妖力凝结的铠甲。而白犬的长毛会在死后冷硬,岂不就是形似“白骨”吗?
这小子或许在诈他,但这事他不准备扯谎,只是得换个说法。
“可能是斗牙王残留的执念。”
“父亲?”杀生丸蹙眉。
“杀生丸,也许你无法理解,但据我两千年来的见闻,父母对孩子的爱护之心,足以庇佑孩子很久。”
朴仙翁道:“你的父亲死时,不曾抱过犬夜叉一次。而犬夜叉身为半妖,很容易在失去生父的保护后死亡。”
“他会担心这个孩子,想要保护他。妖怪的执念,足够具现成你所见的那只‘白犬’了。”
朴仙翁赶紧把第二个坑也给填上。
杀生丸不语。
事实上,他不信朴仙翁所说的这些。
如果真是父亲,他不可能认不出来。可那只“白犬”,即使给了他相似的熟悉感,但绝不是父亲!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朴仙翁,要是你的脑子被雨淋坏了,我不介意帮帮你。”杀生丸抬手,五指灵活地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