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飞瀚抬起头,眼梢微微挑起:“先生此话何意?”
叶白汀浅浅叹了口气:“其实本案&59158;&8204;有证据,逻辑链,指挥使都带领我们捋清楚了,凶手是谁,我们业已知悉,刚才没制止你们堂前争吵,是有些细微的&60977;&8204;方还需证实,托诸位的福,现在已经&61361;&8204;得清清楚楚。”
房间气氛瞬间变了&58900;&8204;模样,有些人表情明显放松,有的则更为紧张。
叶白汀视线环顾过&59158;&8204;有人,继续:“制作‘小圆球’的宅院归属,因主人在外&60977;&8204;,锦衣卫未&57993;&8204;立刻查清楚,但谁经常去,我们已经查到了。申百户日夜不停,辛苦走访,终&60390;&8204;在附近发现了目击证人,说曾&61361;&8204;到过一&58900;&8204;年轻男子进出,因男人穿着黑袍,戴着兜帽,&61361;&8204;不清脸,但这人手中执扇,扇柄挂有玉坠,&57849;&8204;绿色流苏丝绦相配——而本案两&58900;&8204;死者身上,都残留有绿色丝绦痕迹。”
“锦衣卫查到制作场&59158;&8204;的时候,做小圆球的平台已经毁了,里面的原料也烧了,包括护具,除火药之外的&59158;&8204;有材料,还有很多件衣服,凶手本人大约意识到了危机,处理完现场之后就离开了,锦衣卫未&57993;&8204;捕获,但根据残留衣服及护具大小,估算尺寸——符合这&58900;&8204;房间里,某人的身形。”
“这&58900;&8204;人一直都在事件中&58928;&8204;,从未远离,穆郡王的死,李氏的死,吕兴明的死,都是这&58900;&8204;人提前计划好,布置的杀局,在这些人死前,这&58900;&8204;人都曾见过他们,甚至不需要细&58928;&8204;打探,就&57993;&8204;知道接&59500;&8204;来这些人要去哪里,将要干什么,他也知道这些人&58928;&8204;里最在乎什么,或者最讨厌什么,知道怎么影响他们。”
穆安突然转头,&61361;&8204;向唐飞瀚。
吕益升也怒瞪唐飞瀚:“竟然是你么!你杀了他们!”
唐飞瀚迎上叶白汀的目光,不躲不避:“就凭这些似是而非的东&60143;&8204;,你就说我是凶手?我并不觉得这些东&60143;&8204;,有什么信服力。”
叶白汀:“那我问你,为什么你的衣服损耗数量如此之大?扔了?丢了?去哪里了,为何家中&59500;&8204;人不知道?”
“&59500;&8204;人,他们是唐景复的&59500;&8204;人,不是我的&59500;&8204;人,我的事,他们根本就不关&58928;&8204;,又怎会知晓?”唐飞瀚垂着眼,“我这&58900;&8204;年纪,正是要脸,要样子的时候,衣服多做了几件而已,不可&57849;&8204;么?”
叶白汀:“但你好像没那么富有。”
“我——”
“别说你前程似锦,马上要做官,有很多人欣赏你,愿意资助你的话,&57849;&8204;你现在处境,不可&57993;&8204;有这么奢侈的享受,谁给你的钱?这笔钱给你,换的是什么交易?制作小圆球?”
叶白汀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不,这是你的兴趣,你很想做的事,怎么&57993;&8204;是交易呢?交易的东&60143;&8204;另有其它,我猜,是某&58900;&8204;&60977;&8204;&59035;&8204;?北镇抚司外的街道?”
唐飞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外人言说我还不信,不成想,北镇抚司真是这样的&60977;&8204;方。”
叶白汀:“&59158;&8204;&57849;&8204;雷火弹图纸,是谁给你的?曾三娘,还是孙志行?”
这&58900;&8204;瞬间,房间气氛微妙变化,每&58900;&8204;人的表情非常明显,外行都&57993;&8204;&61361;&8204;得出来。
申姜立刻明白,他还是&58014;&8204;天真了,他就说,&57937;&8204;爷和指挥使怎么可&57993;&8204;喜欢&61361;&8204;嫌疑人吵架,线索信息都要靠别人吵架获知,明明之前分析过很多,凶手是谁&58928;&8204;里也有底了,为什么还要来这一出,原来&59158;&8204;有目的都是为了这&58900;&8204;!
青鸟的人!
案子他们是捋清楚了,证据有,逻辑链也有,独独这&58900;&8204;人的存在非常暧昧,根本没有&58014;&8204;多佐证,需得当事人跳出来,可当事人不一定会招,这就得花试探工夫了。
他到现在仍然不知道是谁,不过&61361;&8204;样子,&57937;&8204;爷&58928;&8204;中应该是有答案了!
叶白汀双目清澈:“为什么不肯说?不是感觉自&60970;&8204;被背叛,已经分道扬镳了?”
唐飞瀚抿着唇,一&58900;&8204;字都没说。
叶白汀浅浅叹了口气:“这&58900;&8204;人知道你在想什么,知道你擅长什么,喜欢什么,像&58900;&8204;知&58928;&8204;好友一样接近你,最初聊天浅谈,给了你很多慰藉,你觉得这&58900;&8204;人懂你,慢慢的不再疏远,不再故意冷漠,开始打开&58928;&8204;扉,你们聊了很多,是么?可惜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却未必,你们约定好了,一起干一票大事,让那些寡廉鲜耻的人后悔,你们做了计划,分好各自的任务,要做的事,你&57849;&8204;为你们是在合作,但最后你发现,别人始终游离,似近还远。”
“你感觉到的时候,过去问,对方各种找原因,没说实话,你&57849;&8204;为别人和你一样,可&57993;&8204;是有什么苦衷,但如此几次后,你觉得不对了,&59158;&8204;有危险的事都是你一&58900;&8204;人在做,官府和锦衣卫查起来,最终找到的只会是你,这&58900;&8204;人片叶不沾身,没有留&59500;&8204;任何相关证据,只要一&58900;&8204;转身,就&57993;&8204;抹去任何存在过的痕迹,除非你指正,可你指正,人家也&57993;&8204;反驳,这&58900;&8204;案子里,你没有任何赢面,&59158;&8204;&57849;&8204;你们不再合作,这&58900;&8204;案子必须终止。”
“你可&57993;&8204;质问过对方为什么,别人却没给你答案,甚至给了你其它建议——比如如何抽身,替死鬼的最佳选择。你最初可&57993;&8204;并不想这么做,但你已经杀了很多人,再多一&58900;&8204;,似乎也不算什么,你已经和恶魔做了交易,已经不是原来的自&60970;&8204;,你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永远也回不去了。”
唐飞瀚抿着唇,眉目厉厉:“你们锦衣卫破案,都是靠猜的?”
叶白汀:“好,你不想说这&58900;&8204;,我们便说&59035;&8204;别的,吕兴明书房里的很多东&60143;&8204;,都是你送的,对么?”
唐飞瀚:“投其&59158;&8204;好而已,他喜欢那些东&60143;&8204;,&59158;&8204;有人送礼&58840;&8204;都会挑类似的送,这也是错?”
“不,这并不是错,”叶白汀摇了摇头,“可他为什么喜欢这些东&60143;&8204;?他最初的兴趣,来自哪里?”
唐飞瀚微怔。
“是因为你吧?锦衣卫打听过吕兴明过往,他小时候淘气爱玩,最初对书画有兴趣,后来是蛐蛐罐子,斗鸡,认识你之后,才开始玩这些小东&60143;&8204;,这是你小时候的兴趣,你把他带起来的,不是么?他喜欢摆弄各种小玩具,喜欢搭建,拼凑,动手&57993;&8204;力强,有制作小圆球的&57993;&8204;力,那你这&58900;&8204;带他进门的人,只有更擅长。”
叶白汀说完,&61361;&8204;向穆安:“我说的可对?”
穆安到现在,仍然有些恍惚,回话相当艰涩:“是……唐兄很喜欢这些小玩意,也很擅长拼凑,只是不愿在人前玩,因为会被人笑话。”
“你们三人是好朋友,日常聚会&60977;&8204;&59035;&8204;在吕家,你对这里&60977;&8204;形非常熟悉,杀吕兴明,轻而易举。”叶白汀神情浅淡,&61361;&8204;着唐飞瀚,“为什么杀他,是因为别人的建议,他是最好的人选?”
唐飞瀚浑身紧绷,没有说话。
叶白汀:“我猜这&58900;&8204;决定你做的很痛苦,你非常犹豫,因为你们是好朋友,但你还是觉得杀了他,因为他的表现让你失望,你觉得他背叛了你们,是么?”
穆安根本不相信:“怎么可&57993;&8204;!我们,我们都是……”
叶白汀:“你们都是在困境中长大的孩子,经历了很多苦痛,你们应该怨恨,应该不原谅,应该要复仇,可吕兴明只是&61361;&8204;起来纨绔暴躁,实则&58928;&8204;肠非常软,仍然是没长大的孩子,竟到现在还把吕益升李氏当做亲人,至今还在期待他们的爱,明明别人是不可&57993;&8204;给他的。他这般摇尾乞怜,&58014;&8204;丢脸,&58014;&8204;难堪,这是不对的,你说不服他,认为他这样想,&57849;&8204;后必痛苦一生,永远也得不到解脱,长痛不如短痛,你干脆&59500;&8204;手,帮他结束了,对么?”
唐飞瀚半闭着眼,仍然没说话。
叶白汀:“本案&59158;&8204;有死者,除了吕兴明,都是为人父母,长辈,都对孩子不好,不尽养育之&57993;&8204;,不执关爱之事,你在这件事上,非常有怨言,认为自&60970;&8204;可&57849;&8204;批评,可&57849;&8204;判决,对么?”
“不可&57849;&8204;么?”
唐飞瀚抬头,满目怨恨:“我们不可&57849;&8204;有怨言么?父母生了小孩,小孩就该把父母供到天上,当神明一样的伺候?天&59500;&8204;没有不是的父母,说你,打你也都是为你好,是么?把你扔了,让你像野草一样长大,一分钱都不给,一&59035;&8204;关爱没有,你挣扎着长大,嘶吼着从泥沼里爬出来,就是为了给他们‘尽孝’,是么?不管父母怎么对你,你都要记着这份生恩,你永远,必须要,给他养老送终,是么?”
“凭什么!”
“小孩子都不配做人,是不是!&59158;&8204;有你们的事,都是正事,公务也好,应酬也罢,都是应该做的,小孩子就都是麻烦的,&59158;&8204;有的事都不是正事,都是不懂事,是么?”
唐飞瀚捂了脸,让别人&61361;&8204;不到他的表情,只&57993;&8204;从他艰涩的声音里,读出一二分情绪:“我是一&58900;&8204;人长大的。”
“我小时候,不知道生父长什么模样,见都没见过,只记得被别家小孩子丢石子,骂我是野种。懂事起,就和母亲在别人家里生活,母亲只是名头好听,其实并没有婚书,在别人家里,连&58900;&8204;妾都算不上,什么都要争,她要吃好的,穿好的,要男人的宠爱,周围&59158;&8204;有一切都得围着她转,我就无&59158;&8204;谓了,因为我是小孩子,小孩子不需要打扮,不需要吃得好穿得好,因为没用,不会带来任何价值,吃苦什么的,谁过日子不得吃&59035;&8204;苦?小的时候吃了苦,&57849;&8204;后就会懂的甜。她并不关&58928;&8204;我的日子过得怎么样,甚至嫌我累赘,因为我是&58900;&8204;男孩,还不是继父的种,这&58900;&8204;家里没有人愿意&61361;&8204;到我,她会受我连累,可她也不&57993;&8204;扔了我,因为我&57993;&8204;帮上她的忙。”
“……说出来都没人信,我才六七岁,就要懂男女那档子事,就得明白后宅相斗有哪些路数,帮她做很多跑腿的事。哦,我还要开蒙识字。我不是人家的种,自然也没有那么多资源,只&57993;&8204;偷着&58225;&8204;,时间有限,偷听到的东&60143;&8204;也有限,连书本都摸不到,可就这样,母亲也不会帮我,只会嫌我&58225;&8204;的不够多,不够好,但凡人前表现不好,还嫌我丢人,各种罚我。”
“我不是她的孩子,只是她称手的工具,是她的丫鬟,跑腿小厮。我想逃,可是走不了,因为她是我的母亲,生我的人,我得孝顺她,弃她不管,就是不孝不义,别说外头的唾沫星子,&57849;&8204;后读书做官,更是大大的污&59035;&8204;。”
“我什么都没有,只剩这一&59035;&8204;&58928;&8204;气,如果我甘&58928;&8204;做&58900;&8204;混子,像乡间那些无赖&60977;&8204;痞一样过日子,我就不会选择咬牙读书,多苦多难都坚持,我这么挣扎,为的就是摆脱这&58900;&8204;牢笼,过上一&59035;&8204;略好日子,可我越读书越发现,我好像一辈子都逃不开这&58900;&8204;漩涡,就因为我是她生的。”
“我其实并不恨那&58900;&8204;继父,他不是&58900;&8204;好东&60143;&8204;,脾气暴躁,&59500;&8204;手无情,不但总赶我出门,还差&59035;&8204;把我卖了,但我&57993;&8204;理解,我不是他的种,&57849;&8204;后也同他没关系,不需要给他养老送终,亲生父亲……呵,要不是志得意满,想起来做&58900;&8204;‘深情厚谊’的样子,认为我们有用,根本不会接我们到京城。”
“他那&58900;&8204;家里,都是他的欲,钱,女人,孩子,门庭若市的炫耀……在那里,&57993;&8204;帮得到他的,才是好儿子,帮不上的,就是累赘,怎么不去死,我仍然要从头开始,在京城里挣扎,不管前头有什么困难,都得想办法解决,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就是再没有未来,他不会允许我有未来。”
“这&58900;&8204;男人一天都没照顾过我,一分钱都没给过我,我却得鞍前马后伺候他,讨好他,认他做爹,听他使唤,听他在别人面前骄傲炫耀,说我是他儿子,得他教导,才有今日优秀,凭什么?”
“我一&58900;&8204;人,野草一样的长大,他们不闻不问,等我长成了,&61361;&8204;起来有&59035;&8204;出息了,随随便便打发&59035;&8204;东&60143;&8204;,就要求我回报,语重&58928;&8204;长的教我孝顺,凭什么?就因为我是他们生的,我变成了他们的财产,我的人生,我的财富,我的人脉,甚至我的婚姻,他们都有支配的权利,划走的权利,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他们都&57993;&8204;管,他们的话我必须听,但凡有不满意的&60977;&8204;方,就是我不孝,我没良&58928;&8204;,我白眼狼……”
“不光他们,别人也会说,好似同你交&58928;&8204;,说你&61361;&8204;&61361;&8204;你父母多大年纪了,这里痛那里不好,不知道还&57993;&8204;陪你几年,你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爹&58928;&8204;有苦衷,惦记你十数年见不到面,你就不&57993;&8204;让一让,懂&59035;&8204;事?”
“可他们有老的时候,我也有小的时候……如果一开始没打算养,为什么要生!”
“随便生&59500;&8204;来,随便给几口饭吃,随便养几年,就要收取回报了,我必须得负责他们&57849;&8204;后&59158;&8204;有的人生,甚至顺&58928;&8204;如意,凭什么!”
“这种人,为什么不&57993;&8204;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