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联海给出的东西, 正好填补了锦衣卫查找的证据空缺。
时间太紧,纵使仇疑青能干,能带着锦衣卫夜以继日, 一刻都不休息,从命案到科举舞弊,得到的东西仍然不全, 有了这些,本次命案和科举舞弊,便都可以有结果了!
申姜看着眼前一幕, 很久都没回神。
原来少爷是故意的,所有行为指令,不过是想给于联海信心,给他鼓励,让彼此交付信任……
此前他并不知少爷用意, 就是按照少爷意思,一路带着于联海办事,各处走访排查带着,问供嫌疑人也带着, 除了特别机密之事,都不会刻意避着于联海。他什么时候起床,于联海就得什么时候起,他什么时候睡, 于联海就算恨不得走路磕在地上睡着了, 也得被踹醒,跟着他走,办完了事才睡,吃饭喝水三急……干什么都得和他同步。
他能看得出于联海撑不住, 就这小身板,怎么可能比的过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于联海也能看得到他的工作状态,辛苦忙碌,审慎耐心,熟练的操作流程,经过千百次训练才能有的直觉和判断,都是绝对演不出来的真实和习惯。
日复一日,顶着日光,披着月影,好几次他打家门口经过,都没进去看媳妇一眼,不止他申姜,底下锦衣卫忙起来时,所有人都一样,于联海终会清楚的认识到,锦衣卫办案就是这个样子的。
人世的确艰辛,有不作为的贪官,也有坑害人的心奸百姓,但大部分百姓都是淳朴的善良的,大半官员也是真的在办事,希望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我们都过得不容易,但也都可以心里有光……
申姜检讨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说实话,过往这几日,他对于联海算不上客气,他脾气急,平时没事就算了,底下小兵偷个懒摸个鱼,他不怎么管,可真正有正事的时候,谁要拎不清,还偷懒拖慢进度,他是要罚板子的,于联海不是自己人,可于联海跟着他啊,追着特别重要的线索时慢了,他着急了也是要骂几句,拍几下后脑勺的。
好在人没记仇,这回也没办坏了事,今日堂前,少爷和指挥使要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他总算可以松口气。
所以少爷和媳妇说的是对的,他不用想太多,操别的心,只要真实做自己就好,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干了什么。
不过今天也算重新认识了下于联海,这小子成天装的又怂又蠢,胆子还不如个娃娃,现在看,也是个能扮猪吃老虎,卧薪尝胆的主。
于联海将证据呈送上去:“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一直都很小心,并未被耿元忠发现,但我能力有限,找到的这些信息也不一定完整,还请锦衣卫细查纠确,真实性如何,可有疏漏。”
仇疑青翻了翻桌上纸页:“这些东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有留意是去年就开始了,真正翻找收集,也就是这一个多月的事……”
于联海又磕了个头:“禀指挥使,我之前……还有件事撒了谎,这次的命案,我并非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多月前,百佛寺,我在案发塔外不远处,看到……我亲眼看到,贺一鸣将郁闻章推下了楼!”
现场齐齐一静。
申姜:“你看到了?当真看清楚了?”
“是,看得非常清楚,”于联海双眼通红,“我当时离得有些远,进塔已经来不及,一切发生的太快,郁兄就那么……重重的摔在塔前,都来不及挣扎颤抖,人就没了,脑浆都……”
“当时四外没有别人,我也不敢上前,因我知道,只要我出现,这日死的就绝不会是郁兄一人,我只敢躲在远处草丛里,咬着自己的手掉眼泪,都不敢大声哭……我知道自己没出息,愧对朋友,没义气,可我不是没找过别人帮忙,真的!”
“我曾有机会见京兆尹,也有幸见过刑部尚书大人,不是没尝试过言语试探,可别人根本不信我的话……我只能自己想办法,看能不能做点事。”
于联海咬着唇:“郁兄去年科举未中,并不是水平不够,也不是考运不好,是贺一鸣……招揽郁兄不成,就想教训教训他,在他考前一日的餐食里,下了药,郁兄身体撑不住,哪怕进了考场,也根本答不了题。”
“我之前撒了谎,郁兄离人群很远,但那是为了专心读书,他人情世故并不是不懂,只是科考不容有失,当前对他来说更重要,旁的可以忽略,与我的往来信件也并不疏淡,我们是同乡,一路赶考进京前就认识,感情很不错,即便各自繁忙,见不到面,信里也是无话不谈的,他初时不知道贺一鸣脏心烂肺,二人说过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同我讲说,后来贺一鸣威胁于他,他知事情危险,不想连累我,便不愿再谈了,我那时也的确太忙,忽略了太多东西,可后头自己一想就知道不对劲,回去质问他,他才同我讲了……”
“这件事我并不是不知道,从头到尾,我都知道,只是不管我,还是郁兄,都不敢说太多,因为说出来也没人信。我们只求对方不再纠缠,它日榜上有名,也算熬出头了,有底气跟对方叫这个板,可谁知人家根本就不会给这个机会。”
“郁兄对我的存在一直讳莫如深,贺一鸣知他形单影只,以为我只是个相熟的同乡,并不知道我们关系很好,因为我们见面是真的不多,我这一年来,在耿大人身边做文吏,可能有这个‘同乡身份’的考虑,他们把我圈在身边,大约也是防备,万一以后有用呢?可他们能利用我,我也能顺便办点事,我的确才华不行,可我不起眼啊,随便扔到哪里,都是被人忽视的存在,好方便我观察一切……”
“慢慢的,我知道事情不对劲,我知道这张网很大,圈住的不止郁兄一人,我很害怕,也没想做更多,只想找到点东西,看能不能偷出来,提供给郁兄,万一别人再威胁,他也有反制的法子,可惜他没等到,我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叶白汀听懂了:“所以耿元忠没发现你,是因为你前期都在观察,并没有贸然动手?”
于联海:“是……我很难靠近那些核心机密,耿元忠也很警惕,在没有摸清楚布防规律之前,我也没办法动手。”
叶白汀颌首:“这并不怪你,你已经很勇敢了。”
于联海的眼眶立刻涌满了湿意:“谢……谢谢。”
叶白汀停了良久,给了他恢复情绪的时间,又问:“除了这些,可还有其它?”
“有!”于联海重重点头,“三个多月前,黄康死时,我身份低,不能在楼上参加宴席小聚,可外面太冷,我也没出去,并没有亲眼看到杀人经过,但宴散人走,贺一鸣拿着箱子离开时,我看到了。”
“那日耿元忠喝的有点多,叫停了马车,手撑在墙边吐,走的就晚了些,我在旁边伺候,刚好看到贺一鸣拎着箱子经过,他在笑,对着黄康尸体的方向,笑得很得意……”
“还有放榜那日,章佑出事,我不知道贺一鸣计划着杀人,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追着那两个人跑……”
申姜立刻想起那天的事了:“对啊,你追着那两个人跑是怎么回事?什么借完钱还完钱还想借,是不是故意的!”
叶白汀道:“是想提醒我们注意这两个人吧?你认为他们很关键。”
“是,”于联海闭了闭眼睛,“他们干的事,耿元忠那个铺子……非常关键。”
叶白汀:“你的提醒很准确,多谢你。”
于联海郑重行了个礼:“这些便是我知道的所有了。夹衣里这些纸页,册子,有些是郁兄出事前后得到的,有些前两日才悄悄拿到,锦衣卫再不问案,耿元忠……怕也要发现我。今日就算锦衣卫没找到太多东西,在本案上没结果,我也是要将这些东西呈上堂的,之所以到现在才说……也是想再看一看,锦衣卫到底把这当不当回事。”
他再一次额头叩到地上:“时至今日,我仍然没能改掉那点小家子气,不能说一点私心都没有,但也的确是想为挚友伸冤,为所有因此事遇害的人抱屈,他们不该这么死!求指挥使为我等做主!”
在他之后,胡安居也掀袍跪下:“下官也有话要说!”
他眼底微红,不知是为别人的死伤感,而是为科考舞弊知识感到遗憾,脸上满是愧疚:“锦衣卫查到的信息不曾有误,我这官身,的确有名无实,是家里花了银子,买通了路,才得以榜上有名,实则我学识不丰,根本不配做翰林,中间所有操作,确也是经了耿元忠的手……”
“我很努力在做官,认真踏实做事,就是想摆脱这件事,我想着,既然别人都不会知道,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我只要好好做官,为黎民福祉,将来定也能问心无愧,配得上这身官袍,可我还是天真了,做过的事,怎么可能水过无痕?”
“我这边官声刚有起色,耿元忠就找到了我,以此事要挟,让我替他办事……他拿来要挟的东西,就是账本,走银渠道,以及我家人和他的交易凭证,我若听话还好,有他助力,平步青云,我若不听话,这东西便要见一见天日,他让我想清楚,莫牺牲了自己,还连累了家人。”
“可我不想这样做官,我科考那一步就踏错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朝堂也不可以都是这样的人,我不愿意,就只能放弃升官机会,随波逐流,毕竟我得先‘有用’,才能替他办事,一个微末小官,什么都帮不上,他就算要求,我也无能为力不是?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我没别的法子……我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革职查办,押牢下狱,我一应承担,锦衣卫有什么要问,我也事无巨细,都会配合!”
“科举为国取士,断不能再纵容此类事件发生,百姓需要的是配得上的好官,朝廷需要的是才丰智足的优秀学子,而不是只会动歪脑筋的小人!”
要说锦衣卫查到的证据,于联海收集到的东西是重重一锤,胡安居的作证决心就是致命打击了。
耿元忠脸色苍白,脚步踉跄着,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这可是他的客户,被他薅过羊毛,将来也要按着薅羊毛的人,知道的太多,真要作证……
今日恐怕是大势已去,他完了。
高峻自来是有眼色的人,之前能各种小心思转,拍哄的耿元忠各种满意,现在也能审时度势,迅速判断两方得失,然后做取舍——
他也一掀袍角,扑通一声跪在堂前:“下官也愿举报!下官家境还算不错,却比不上胡翰林,虽使了银子,却不能提前得到题目答案,需得到大考现场,顶着风险作弊,下官此前并不知道给下官现场答题之人是黄康,是事后才知道的,钱也是交到耿元忠铺子里,全权由他负责调派……”
“下官之所以调到他手下,也是因为足够乖巧懂事,帮他做了一些事……但下官绝对没杀人,真的!下官在他们这边只能算新面孔,并不受重用,最多做些边边角角的活儿,比如胡翰林这笔‘生意’,也有下官帮忙跑的几趟腿,刚才你们没说错,胡翰林的卷子,其实也是黄康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