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冲动。”
林异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他注意到江奕奕的情绪十分稳定, 才放缓语气,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劝魔术师道:“你先松手。”
魔术师瞥了眼他:“这句话你该对医生说。”
林异扯了扯嘴角, 重复了一遍:“你先松手。”
魔术师还想说些什么,守门人伸手, 捏着他的后颈, 提拉着他,放到了一旁。
江奕奕手中的锋芒一闪而过,并没有因为魔术师的停手而消失, 相反,绚丽的锋芒勾勒出让人眼花缭乱的弧度,在江奕奕手上不停转动。
魔术师看了眼守门人,伸手抚平自己的制服, 到底是没开口找死。
“医生,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守门人注视着1-003内颇具冲击力的场景, 语气平静:“关于教授的死。”
“我跟你们一样惊讶。”江奕奕将视线从魔术师身上收回, 看向那具尸体:“关于他的死。”
“看来,你们发生了冲突。”魔术师整理好情绪, 再度接过话茬:“这就是他招致突如其来的死亡的原因?”
先不提星狱最底层怎么样, 单看星狱最底层狱警不怕死的精神,就足以窥探出几分星狱最底层的风采。
林异为魔术师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死行为,发出如上感慨, 甚至怀疑对方不是不怕死,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找死。
事实上,魔术师十分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更清楚他所面临的是什么——是谁也不知道何时会降临的死亡。
在没有确定江奕奕的行事准则前,谁也无法确定,哪一句话会让他动了杀机。
而江奕奕的能力,让死亡变得出乎意料。
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死亡,不断的加剧着恐惧,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在面对江奕奕时,都背负着无尽压力——当你清楚你的生命掌握在他人手里时,生命本身的重量就足以让人弯腰屈膝。
但问题是,这里必须有一个人,问出这句话。
这个人不能是五层的管理者,也不可能是站在江奕奕那边的林异,那就只能是他。
所幸魔术师对此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是死亡还是其他,所以仍能在略有些奇怪的气氛中,平静的等待江奕奕的回答。
“他的死跟我……”在无关二字出口前,江奕奕停下了话,还真不能说跟他无关,起码江奕奕能肯定,对方的死跟他有着道不明的关系。
魔术师:“看来,医生自己都无法彻底否定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我不否认他的死跟我有关。”江奕奕平静道:“但这跟我是凶手是两回事。”
又来了,这种熟悉的感觉——江奕奕的阴影笼罩在死亡之后,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些死亡与他有关。
“那医生是否能解答我一个小小的疑惑?”魔术师侧头看了眼安详的坐在椅子上的教授:“为什么会跟医生有关?”
江奕奕确实有个不值一提的小小猜测,从教授一开始就说出口的“时间不多”到对方身为引导者的特殊身份——他之所以能保留上周目的记忆存在于二周目,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转告江奕奕,一些江奕奕本该知道的东西。
这种特殊的待遇,绝不是没有限制的。
恰恰相反,它的期限极为严苛,在期限截止之前,哪怕江奕奕没有到来,教授也依旧会死亡。
而在完成了他的使命之后,对方的存在就更没有任何必要了。
只不过在那些只有教授自己清楚的规则中,他不会什么都没做,安静的等着死亡的到来。
恰恰相反,他做了些无伤大雅的布置,然后在最后坑了江奕奕一把——用生命作为代价,用死亡作为筹码,只为了……
江奕奕侧头看向魔术师,虽然他现在还不清楚教授这么做的目的,但很快他就会清楚了。
“因为,我见了他最后一面。”
守门人迈步走进了1-003,检查现场情况。
他们并没有让其他狱警进入一幢的意思,相反他们两个人的分工也十分明确。
守门人进去检查尸体,而魔术师则拦在江奕奕身前,委婉的盘问情况。
魔术师有些意外江奕奕的配合,他记下这一点,继续问道:“你们发生了冲突?”
“正常的试探。”江奕奕说的轻描淡写,落在他们耳中也未掀起多少波澜——如果医生和教授相遇,什么都没发生反而叫人惊讶。
“这个牙印……方便讲讲吗?”
教授手上那一道浅浅的刀伤或许仍属于正常的试探,但这脖子上的牙印,怎么看都不可能属于正常的试探吧?
况且教授也没有食人的爱好。
江奕奕察觉出了些教授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当然不是为了抒发他对江奕奕的爱慕之情——江奕奕对他究竟存不存在属于人类的情感都持以怀疑态度——而是为了给某些人留下一些暗示。
对于教授这种人,他的每一个行为都必然隐藏着另一重目的,当你被轻易迷惑时,那意味着你已经迈入了死亡陷阱。
这可真是一个足以称得上深刻的教训。
在江奕奕因为死神而对一幢的能力者们生出不过如此的判断后,教授用短短一个小时的接触彻底推翻了这个狂妄的判断。
江奕奕眉梢微动,坦率告知对方真相:“他爱慕我。”
现场的气氛凝固了大约三秒,魔术师的表情停顿,扭头看向守门人。
守门人正在检查教授身上的致命伤——那枚被深深插入心脏的刀片,察觉到魔术师的视线,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魔术师从这一眼里得到了什么信息,总之对方迅速的平静了下来,接受了江奕奕这个荒诞的理由:“所以,这是他……”
魔术师停顿了下,为自己接下来的形容:“爱的表现?”
江奕奕思考几秒,颔首道:“这么说也没错。”
我觉得……这还是有点问题的吧?刚才医生进去的那一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异将波澜壮阔的复杂思绪掩藏在心底,用表面的平静伪装自己的不以为意——实际上在意的要死。
当然不是出于什么旖旎的理由,而是十分单纯的出于——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对医生生出爱慕啊?
这个问句同理也可换成——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这么不怕死对医生表达爱慕啊?
当然对方现在确实也已经死了。
这么一想,感觉更可怕了……
魔术师消化完这个惊人的消息,继续提问:“所以,这就是他的死之所以跟医生有关的原因?”他试着用常人的逻辑去推断教授的行为:“因为医生拒绝了他?”
不管是教授出于对爱情的绝望还是医生的恼羞成怒造成了这一幕——这两个原因听起来都荒诞得极具黑色幽默,根本不存在可能性。
“事实上,我没有拒绝。”在突如其来的凝滞中,江奕奕不紧不慢道:“他也不需要我的许可。”
他瞥了眼露出愚蠢表情的林异:“虽然他将之称为爱慕,但他并不具有爱慕一个人的能力。”
魔术师忍不住赞同的点头:“确实,根据资料……”因为停顿的太快,魔术师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但好歹没把接下来的话一并秃噜出去——关于他们对教授的分析和判断。
比起浑身上下充斥着矛盾,无法被分析的江奕奕来说,教授在星狱待的时间更久,星狱对他的资分析也更齐全,齐全到足以让他们确定教授被关押在最底层的必要性——即使哪怕他没有能力,对普通人来说,也无比危险。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需要被隔绝在人群之外的反社会人格。
魔术师闭上嘴,沉默了两秒——按照他曾接受过的培训,以及他本身的专业素养来说,不存在一不留神说出不该说的话的可能性。
但在江奕奕面前,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险些说出不该说的话——或许不能算险些。
因为哪怕堪堪中断了这句话,但他的回答本身已经给了对方足以确认的信息。
这种不专业的行为几乎会让人怀疑魔术师的职业素养,但事实上,魔术师的职业素养绝对值得称赞——他能在关键时候停下不该说的后半句已经足以让人惊叹。
这跟魔术师的职业素养无关,跟他对话的另一方有关——他受到了江奕奕能力的影响,毫无疑问。
在短暂沉默后,魔术师再度开口:“以我们对教授的了解,教授并不是会贸然邀请医生的人。”既然已经开了口,魔术师索性多说了些:“按照教授的习惯,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医生住进一幢才几天,我想,这么一点时间还不足以让教授足够了解医生。”魔术师迂回的问出了那个问题:“医生认识教授?”
“如果你还记得我跟导师的对话的话。”江奕奕提醒对方:“他认为,我失去了部分记忆。”他轻轻笑了起来:“他说的没错。”
守门人抽出教授身上的刀片,放进搜证专用的隔离袋中,闻言动作一顿。
魔术师的反应十分迅速:“教授跟幕后人有关?”
江奕奕朝他眨了眨眼:“我可没这么说。”
他的视线一转,落到了守门人身上:“我只是说,我不记得我认不认识他。但他……”
江奕奕拖长了声音,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大概是认识我的。”
江奕奕从不撒谎——他只隐瞒部分没有必要说出口的事实,比如此刻。
魔术师眉梢微皱,又迅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将稍稍外露的情绪收敛:“关于这一点,我们会进一步调查的。”
他察觉到了对话的主动权不知何时落到了江奕奕手中,遂再度扭头看了眼守门人。
守门人拿着隔离袋走出房间,给出了他的判断:“初步观察,确实是自杀。”
“进一步的调查需要时间,关于教授的死亡……”
守门人一板一眼的道:“作为最后一位跟教授见面的人,你对教授的死亡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有些不讲理吧?”安静许久的林异立刻开口道:“既然他是自杀,那……”
魔术师笑眯眯的打断林异的话:“我们可从来没说我们讲道理。”
他的视线划过林异,落到江奕奕身上:“因为最底层的特殊性,证据并不是定罪的主要依据。”
林异扬眉:“那什么才是定罪的主要依据?”
魔术师虚按了按不存在的帽子,动作和语调一样浮夸:“当然是五层的管理者,尊敬的守门人先生的判断。”
林异忍不住笑了一声:“他一个人的主观评价?”
“如果有必要,当然还会有其他人。”魔术师瞥了眼林异:“你该清楚你现在站在哪里,还轮不到你来质疑星狱的规则,小拖油瓶——”
他拉长了音调的话没得到任何反馈。
林异平静了下去,安静的等待着江奕奕的表态。
江奕奕脸上的平静就没发生过变化——他对魔术师话里话外的挑衅毫无反应。
魔术师悄无声息的在最初的判断“护短”后加了个问号——江奕奕之前在四层的所作所为,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误会,比如说他一力护着这几个人的行为,其中尤其以林异的待遇最为特殊。
但魔术师方才简单的嘲讽,并没有得到江奕奕的任何反应。
可能是因为医生喜怒不形于色,也可能是因为医生真的不在意——这就是为什么江奕奕的行为准则如此难以被推断的原因。
前一刻的判断,极有可能在下一刻跟江奕奕的行为形成矛盾,然后被推翻——而星狱已经重复了数次这个过程,逻辑矛盾出现的毫无规律,无法总结出特征。
不过在魔术师之前的判断“江奕奕认为自己是个好人”的基础上,他得出了另一个结论——并不是医生不护短,只是他觉得这种程度——对于一个好人来说,无关紧要的程度——的嘲讽,不需要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