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父与子
燕国的南端有一座小镇，名曰禾阳镇，小镇依沪河而建。今天是大年三十，小镇东侧的茅草房中，一孩子在舞弄手中的小铁锤，年仅六岁的孩子，一个人在长宽各十丈漆黑的茅草房中，用银白色的小铁锤拍打着凹凸不平地面上的积水，孩童也不知道寒冷，只有透过茅草房呼呼作响的北风，将着个黑湫湫的脸蛋吹得一丝红色。乌黑无神的眼睛在水花中才显得有那么一丝明亮。
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做万旭，是这个小镇沪河中段亭亭长万长歌的儿子，今天是大年三十，万长歌比以往回来得早一些，一个男人提着一壶酒几个馒头从门外穿来声音:“旭儿，父亲回来了。”
只见出声中年男子衣着亚麻布长卦，穿着一双黑色的泥泞长靴，乌黑浓密的眉毛卧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上方，黝黑的肤色又有着形似刀削脸庞，头上随意的插着一根木质的发簪，凌乱的灰白散发在风中飞舞。
在燕国亭长的职责是要管理好一亭十里之地的事务，算是燕国有吏制的最小在册官员。虽然万长歌为亭长，但家中甚是潦倒穷困，毕竟亭长虽然在册，但并无俸禄可领，仅能减少部分赋税，作为治理十里之地的回报。
万长歌见怪不怪的抱起万旭，将他放于床上，所谓的床也就是万长歌用石块搭砌，辅以黄泥抿盖而成的一个土塌，下方留有一空洞，洞中还有些许木炭，用以加热土塌。床上铺着一块草席，边上放着别扭的泛黄的被子，为什么说之变扭，说是整死吧，被子皱皱巴巴，说是不齐吧，也能看出被子已垫成方形。
拿开小铁锤放在木桌上，万长歌从门外打来一盆水，将脸帕拧干，轻轻轼去万旭脸上的灰土，虽然黝黑的小脸略显干净，没有了银色小铁锤的对照，万旭的眼中仿佛也失去了那么一点唯一能映照出脸上的光。
“六年了，旭儿你不坑一声，不吵不叫，为父用尽各种办法，你还是一如既往，为父对不起你娘亲，对不起你，枉为……”万长歌有神的眼中闪着泪花，喃喃的念着。
“算了，今天是年三十，我们一家人好好说说心里话，不说这些。”说着万长歌讲万旭抱着，在桌子的对面摆上一副碗筷，夹了一个馒头给万旭，又夹了个馒头放入对面的空碗中，自顾自的倒了一碗酒水喝了起来。
此时，院外响起了一个粗犷的声音，“万大哥，今天年三十，我寻思着两家人一起过着热闹些，我那婆姨叫我过来叫你，带上旭儿去我家吃个年夜饭，刚好让旭儿、小海一起玩耍，我们哥俩也喝个酒，你最爱吃的烧刀子、烧鸡和盐花生已经备好，走走走，大家伙一块热闹热闹。”门口一个满是络腮胡的大汉粗声粗气的叫到晃了晃手中用纸包着用线捆扎好的烧鸡。讲话男人正是万长歌亭下的铁二牛，由于家中土地不多，万长歌常常帮助亭子下二十三户人家治田放水，也是与亭下百姓关系最好的一个亭长，只要谁家有个大小事一叫，万长歌都能上门帮忙，也就铸就了那么好的人缘。
“二牛兄弟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看我这也有朋友招待，和你去了客人到了岂不是待客不周”。一边说一边指向了对面的碗筷，只是眼中黯然神伤。五大三粗的铁二牛，自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只说说了句，“万大哥，那你好好的招待贵客，咱们街坊邻居你什么时候来都行，这是烧鸡，你吃馒头还行，旭儿还小，怎么也要补充一下营养，今天你那弟妹杀了两只鸡，年三十嘛，也吃不完，怕放坏了，叫我送过来给你一只。”指了指手中的烧鸡，放在桌子上，便乐呵呵的又出了门口，说着，“你忙，你忙，改日再聚。”以万长歌听不到的叹息着，万大哥多好的一个人啊，旭儿多好的孩子啊，贼老天不长眼啊，怎么……。
“仗义多为屠狗辈，真心真的能换真心……。”想到这几个纯粹的街坊邻居，万长歌摸了摸万旭的头。万长歌带着万旭来到禾阳镇已经六年了，当时城墙上贴着告示，说镇长吴坤的二房姨太太昏迷了，吴镇长五十得子，母凭子贵，将二十出头的姨太太宠上了天，这次姨太太昏迷不知请了多少郎中，也没治好，发了话只要能治好，愿意酬谢千金。万长歌初到禾阳，揭了告示以一碗清水治好了镇长姨太太，纷纷向他示好，抛出各种重利请他到府中做客，就如铁二牛，逢年过节，隔三差五就会来叫万长歌去他家里串门做客，镇长更是许以万金，毕竟钱没了还可以再赚，命只有一条，有这么一个神医在身边更会叫人安心。只是万长歌说自己是误打误撞，全部推辞掉了，只向吴镇长要了一个亭长，要了一个建房之地，刚开始全镇都以为万长歌是一个不在乎名利的神医，仍不止的到万长歌的茅屋求医，但看着万长歌与农民打成一片，挑水，抬粪。渐渐的也就没人来拉拢，只是禾阳镇流传出了一段话，“镇东有个老农夫，误打误撞治了痼，父是傻来儿是痴，一年到头茅屋守。”
铁二牛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不以为万长歌会医术，一家三口，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赋税。万长歌将自己田中余量借给了铁二牛。铁二牛虽然武大三粗，但每次想到万长歌都十分感谢，常叫叫他儿子铁海过来和万旭玩耍，虽然无论每次铁海怎么交流挑逗，万旭就像不知道一样，要么发呆，要么拿着小铁锤静静的观看，但丝毫没有影响铁海过来。
万长歌也没有拒绝这份善意，只是在生活中多多帮铁二牛一家的忙，每当上交赋税时也会向镇长说情，请求宽恕期限，更将家中多余的财粮分给二牛一家及亭下百姓，也致使了万长歌到禾阳小镇六年，仍是那茅屋，只是越来越显破旧不堪。
吃完了东西，万长歌将院门、房门关上，取来水盆，从怀中一会拿出褐色石块，一会拿出乌黑的树根，一会又加入各种花草，反反复复加了四十多种事物，然后倒入烧好已经放温的热水，将万旭褪去身上的衣物，放入盆中，又从怀中取出木盒，木盒中装有长长短短的百余棵长短不一的银针，一刻钟的时间万旭的头上、背上、手上已插满了银针。今天回来得早，不仅仅是年三十，万长歌每天都会回来给万旭行针，只是今天用的材料能够早早的收集好，所以才早早回来。带着期待的目光万长歌双手合拢又分开，从万旭的后背由上而下的推揉。只是半个时辰已过，万长歌从期待变为平静，又变为不安，一刻钟，又一刻钟，万旭任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没有变化，就连脸上表情也没有丝毫换变。最后万长歌表情狰狞，一脚蹬翻旁边的凳子咆哮着。
“难道真的不行吗？六年来，我试了上千种方法。”万长歌神情又慢慢归于平静，暗暗发誓一定要将眼前的儿子治好。从万旭身上取下银针，将万旭身上的水汽擦干，抱上床，将盆中的材料加入床下，燃起小火。爬上床将万旭抱在怀中，听着呼呼作响的北风，看着万旭黝黑的小脸，闭上了疲倦的眼睛，缓缓沉入梦乡，平时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板着的脸也慢慢平和，嘴角也充满了幸福的笑容。只是从脸颊两旁又浅浅的流下两条泪痕，仿佛一家三口在梦中在一个桃林中追逐打闹，那个朦胧的女子在说“旭儿来追我啊，长歌来追我啊。”但又好像知道梦中皆虚幻，脱离梦境后，又只是一间破旧的茅屋，一个满脸愁容的父亲，和一个毫无反映木讷的儿子。没有人知道，一个男人从充满希望变为平静，又变为绝望，变得咆哮，又归于平静，充满希望是什么样子。
北风呼呼的吹着，丝毫没有叨扰到这对在寒风中蜷缩着的父子，仿佛只有那门咯吱咯吱的迎合着北风，咯吱咯吱，真是对奇怪的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