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行人很快的穿过了枯叶滩,再前行几步,眼前已经是一座青青莽莽的大山。
郑理南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回头高喊了一声:“在此稍稍休息片刻,大伙蓄养足力气然后翻山。”众伙计齐声应了一声,开始扎好驮马,拿出干粮饮水,笑着哄散了开来。
山前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水绕石蜿蜒而走,这回不待郑理南招呼,一众伙计跑到溪旁,把刚才过滩时踩上烂泥的脚都清洗掉,拿抹布擦拭干净,然后放下此前挽高的裤脚,套上吊悬在脖颈处的麻鞋。
郑理南上前一脚踢跑了几个故意在河水上游洗脚的坏小子,看着他们让在水里洗脸的其他伙计们摁倒在地上捶打,哈哈的笑着跟宋君鸿说:“看见没?当年我和你姑父也是这么过来的。”
宋君鸿在溪边上的一块卵石上坐下,感慨道:“难怪老人们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走南闯北的学问也大着哩,这次跟着南叔出来,我长了不少见识。”
能够听到一个举人这样夸他,郑理南感到很受用。脸上明明已经乐开了花,可手上还是赶紧的连连摆动谦辞道,“哪里,哪里,这都是粗浅的一些东西,吹风淋雨攒出来的一些谋生经验。不像公子你读的书那样将来可以拿出来安邦定国。”说到这里,他感叹了一声:“像我们这样的,都是没本事了才做这喝风赶露的营生,凭着两条粗腿赚些辛苦小钱。我也有个娃娃,托人花钱的送到了县学里,想让他跟着学点东西,却现在连个对子都作不好,成天价光鼓捣些造车铸铁的小玩意儿,痴迷上了,打骂都不听!”
“其实行行都能出状元!”宋君鸿宽慰他道:“多读书有好处,但也不一定非要读书不可,有时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不失大格,不妨由着他的想法去培养。兴趣有时便是最好的老师,说不定也能鼓捣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与国家民族有益呢。”
郑理南摸出两个果子来,在水里洗了洗,把其中一个递给宋君鸿,然后把另一个递到嘴边,咬了一口后说道:“屁兴趣,就是贪玩罢了,他要是有你一半的学问我也知足了。”说这话的时侯,他把嘴里的果子嚼得喀嚓喀嚓直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宋君鸿也只有默然,文化与科研是一个民族兴盛的两个重要元素,二者都是不可或缺的。但这个时代的人,仍把读书考功名作为天大的正经事,即使穷经皓首也在所不惜!而科研或手工技艺终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志向,也难怪郑理南会对自己儿子的选择失望。
二人聊了一会儿,那老者也走了过来,郑理南赶紧在石头上往边里又挪了挪,给他留出块地方来。老者道了场谢也就坐下了,低声的向郑理南询问:“此去保荣镇可还有近路?”
“没有了!这已经是最近的一条路了。”郑理南很确定的回答道,看老者眼里还有几分期望之色,便指着山前三条分岔的路向他解释道:“左边那条,向东可去风原县、广顺县;右边那条,向西可去长河县、武康县。但要去上往县的保荣镇,却都不如走中间这条山路快,虽要翻山,累是累了点,但却可比左右两条路绕行还要早到一两天。”
老者默默的点了点头,走身负手走开了,他当初也是打探得这种中间的穿插捷径急急赶行,却不想路况不熟险些葬身泥滩。如今马匹也没了,路又不熟,只能先和这支货队共进退了。他洒身而来,又骤然而去,虽然郑理南对他百般亲近客气,但他仍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宋君鸿嘟囔了一句:“真是个怪人!”,而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和背上长长的包裹,不远处的戚元敬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敬畏之色。
约摸着休息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郑理南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草叶尘末,一声令下,驮队又再次开动,顺着迤逦的山路,一行人急急的赶起了路来,按郑理南的设想,一定要在太阳下山前翻过这高耸的山岭,赶前山后镇子里投店打尖。
但南方山脉多有孤高,山路盘旋而上,并不是很好走。走到陡峭狭窄处,连郑理南、戚元敬和宋君鸿都要下马帮着和伙计们一起推车拉牲口,只有那老者依旧端坐货车之上,双目微盍,长须临风,倒仿似是在坐轿游山一样的惬意。宋君鸿看得心头有怒气,但在郑理南连连的比眼色、戚元敬悄悄的扯衣角下,只好强压下不满,干脆别过头去不去看那老者,只是和众人一起把车向山上一步步吃力的推去。
虽然路不好走,但好大这帮伙计们都是吃苦耐劳的庄稼汉出身,在几声悠扬有力的号子鼓舞下,驮队的众人推拉着货车终于翻过了前面的一段陡路,来到半山腰一处开阔平坦的道路处。一行人刚刚停下脚步喘者粗气擦拭下额角的汗水,老者却突然睁开一直微盍的双眼,高声道:“前方有人来了,约有十余骑,是快马!”
众伙计往前张望,却并不见人影,不免有人抱怨老者故弄玄虚,独有戚元敬翻身上马,拔刀出鞘,紧紧的盯着山路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