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都不敢置信的样子?”鲁如惠饶有兴趣地环顾了一下他的这些学生们全体一脸震惊的表情,又笑着问道:“君鸿,你们的这个戏文狠狠地捅在了李后一党媚敌卖国的痛脚上,知道为何太平无事反而还能继续获得封赏了吗?”
“难不成是太上皇在维护我们?”宋君鸿恍然大悟。
鲁如惠点了点头。
这次的降旨之举中,褒奖了标点符号的作用并允许在全国试行,却又下私旨让《桃花扇》停演;赏了宋君鸿钱帛,却去除了原定的封爵内容。
所以这个旨意,有点各赏俩甜枣,又得打五十大板的作法。太上皇凭借个人的威望,硬生生的将眼看着就要掀起的政治风暴给还在萌芽状态中就扑灭了。这样一来,朝中不管是李后一党还是决定借机给李后脸色难看的主战派,都只能偃旗息鼓,这事就此便作罢了。
“只是暂时的停演和停刊。”鲁如惠说道:“我曾在太上皇殿中为臣十余年,深知其并不是位懦弱的主上,此时作此决定,应该是为了保全大家吧。”
说罢他举杯又饮了一杯酒,笑道:“说是停演、停印,其实也只是作个样子。此戏已经演出多场,戏文也已经印刷出售了数千本,要想停,哪有那么容易就完全停息的了?这道理难道英明如太上皇者能不明白吗?不过是明禁实纵罢了,待过的了这阵子,老夫相信,这戏一定会再次在民间各地再次兴起的。”
听了这席话,众人这才略感心中稍稍安慰了一些。
鲁如惠又偏头看了看身边坐着的王玉田,笑唤了一声:“美池!”
“山长。”王玉田立刻坐直了身子,目视着鲁如惠待他说话。
“平常在家中让你父亲耳濡目染,你或许应该是他们这几个人最了解朝内形势的一个人了。为何还敢和这个‘胆大妄为’的宋君鸿搅在一起?”鲁如惠嘴角含笑,饶有兴趣的问向王玉田。
王玉田的父亲是朝中的高官,但其却没有什么太明确的政治派别,或者说,他的政治准则便是顺时应势。既不是主战败,也不是主和派,但主战派得势时,他附同主战;现在主和派得势时,他便对李氏一党附首帖耳。所以尽管在历次的政治风暴中都安然渡险官还越做越大了,但在很多同僚的眼中他却是个随风倒的墙头草,并不怎么受待见。这也是王玉田在开学典礼前一晚去拜会鲁如惠时,鲁如惠为什么会对王玉田淡漠处之的原因了。
不过鲁如惠初始时倒真的并没有想到,这样家庭出来的一个孩子,竟然会和宋君鸿这样的“危险份子”混在了一起。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和在座的诸位同窗共同来为这戏奔走努力了。”王玉田不好意思的笑笑:“但反正就是很高兴便是了。”
“后悔吗?”鲁如惠笑道。
王玉田环顾了一下众人,胸膛一挺说道:“不悔!”
“真的?”鲁如惠戏谑地看着他:“或许你父亲明天就会来一封信,让你退学回家,作个太平公子哩。”
“那我也不回。”王玉田答道:“学生将来的成就,不用家父荫照;学生将来的祸福,也同样不用家父护佑。学生要做的,是比家父更勇敢、更大胆、更了不起!”
本来鲁如惠进来时,他一直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但现在说这话时,他的下巴高高的扬起,又恢复了几分他平日时那些骄傲的神态。
鲁如惠却并不介意,拍案赞道:“好!果然是豪迈少年!王兄有子如此,也是令人羡慕啊!”
他离坐而起,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件事物,高举着呼道:“太上皇有赏!”
众人闻言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离座跪伏在桌旁。
“太上皇听说了你们排这幕戏的事,称赞你们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并且,让我把这些东西赏赐给你们!”
说罢,把六个用锦囊包裹的小物件分发到了六人的手中。
众人谢完恩后,站了起来。
宋君鸿疑惑的问道:“山长,这是什么?”
“自己拆开看看。”鲁如惠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笑呵呵的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宋君鸿打开了锦囊,却见是一块小小的金牌,金牌既无祥云旭日,也无珍禽走兽,只是有一些奇怪的纹理。他抬头瞅了一眼周围,却发现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也都是捧着个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金牌,眼中露出同样的迷惑之色。
看着学生们眼中的不解,鲁如惠摇了摇头说道:“看来这金牌久不赏赐,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说道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是——烈马铁鬃牌!”
“烈马铁鬃牌?”刘羽惊呼了一声。
“怎么?莫非刘羽知道这个烈马铁鬃牌是什么物什,有什么稀奇来历,不妨去你的这些同窗学友们讲一讲。”鲁如惠笑道。
“我也只是以前听我二伯提起过,不想今日才亲眼得见真容。”刘羽叹道。
“别卖关子了,云飞兄你就快说吧。”方邵好奇的催促道。
“是这样的,这是在二十年前曾在北伐战役中出现的一种特殊奖牌。”刘羽细细解释道:“当年,我二伯还是十八岁的年纪,他报名参加了太上皇组织的北伐中原的战争。战争打得很苦,也很惨烈。有无数的大宋将士战死,但总会有新的袍泽挺身而出,前赴后继。宿州大捷时,太上皇亲赴离前线战场仅七十里的胶县检阅立功部队,并当场以自己把骑的御马的马鬃拍入了印泥,然后以印泥中的形状浇灌出了一些金牌,专门赏赐给在那些曾前线战场上立下大功的将士。”
“对!”鲁如惠接口道:“太上皇在位之时,曾二次北伐,虽然没有完成收复河山的愿望,但也让金人知道了我们大宋儿郎们的铁骨,不得不暂时收起了想要鲸吞我们全部大宋版图的狂妄念头。在这两次北伐中,共赏赐出去烈马铁鬃牌三百一十五枚。凡是获得这些金牌的男儿,无不是英雄中的英雄,勇者中的勇者。”
说到这里,宋君鸿五人无不暗暗心惊。方邵激动不已的问:“太、太上皇也认、认为我们是勇、勇士吗?”
鲁如惠点了点头,喟然长叹道:“自北伐失败后,军心日渐消沉,这烈马铁鬃牌也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再赏赐过任何人了。现在太上皇再次拿它出来赏人,没有想到却是赏给我书院中的六名文士学子。”
鲁如惠依次把桌上六位学生的酒杯一一添满,然后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向宋君鸿等人说道:“敬——忠勇之士!”
宋君鸿、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一起端起了酒杯,高喝道:“敬全天下忠勇之士!”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喝完了杯中的酒水后,鲁如惠高呼道:“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材、英雄莫欺少年!”掷下手中的酒杯,大笑着推门而去了。
鲁如惠离去后,众人抚着手里的金牌,遥想着当年金戈铁马的北伐将士的烈血和雄姿,无不唏嘘不已。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遭遇,或许只是某个时间中的某个不经意的事件,就会影响人一生整个的命运。
宋君鸿并没有料想到太上皇为什么会赐给他们这块金牌。或许太上皇是认为他们排这部戏的勇气和当年北伐抗金战场上的军士们殊无二致?亦或许是太上皇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想通过赐金牌的举动表达下自己对于北伐的怀念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