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想听一听这陈逸之此行前来,究竟有何贵干?总不至于是来瞧一瞧自己这徒儿。
陈逸之拢了拢袖子,背靠在椅子上,嘴角一翘,有些不屑:“你这徒儿中个武状元老夫还信,这读书执笔的话,是不是有些……”
“有些什么?你老小子不要搁这阴阳怪气!”苏无用当即反驳,骂道。
陈逸之听了,也不生气,换了一个话题继续:“听闻你致仕之后,就潜心著书,就是不知道想要写出一部什么旷世奇书来?”
说实在的,还真有些好奇苏无用这一年多来,闷在这个小院子里在搞什么名堂。
外人传言他在著书。可据自己所知,苏无用这小老头最不喜麻烦,这著书要大量查阅典籍,又要逐字逐字的仔细推敲,苏无用还有这耐心?
“这就不劳大学士费心了!您也甭操心了!”苏无用舒展眉头,只是这话将大学士三字咬的极重。
早前致仕,苏无用是怕闭门著书的时候,身上还有国子监祭酒的职位被人叨扰,可这越到后面,苏无用发觉自己这致仕倒是脱身的早,好处多多。
最不喜官场那套阴奉阳违之术,比如新宋将书运来金陵时,那太学和国子监两方争抢,说的话苏无用简直替他们害臊。
如今苏无用嘴里的官职名讳,那都是带着一些贬义色彩,是用来讥讽他人的。
陈逸之官拜中书大学士说来也是巧,他本来准备再在礼部干上几年,就也上一封致仕的折子,回府养老了。
可中书冯姓兄弟莫名其妙地就死了,中书缺人,他这个老家伙正好补上来,别说,这官职还提了半级。
“老伙计,这是吃了哪门子枪药,火气这么大?”
陈逸之很反常没有和苏无用面对面地碰,以往二人见面,话没说两句,那就要吵起来,今日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陈逸之的反常,苏无用自然也诧异,本来已经准备好大战一场了,这倒好,陈逸之似乎有退一步的想法。
眯眼扬眉,嘴巴朝一个方向撅着,苏无用用一只手撑着脑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对面的陈逸之瞧了个遍,最后问了一嘴:“遇见难事了?”
二人是冤家,也是知己。
冤家是后半生,知己是前三十岁。
苏无用太了解这个同僚了,没遇见连他也解决不了的难事,他是不会如此让步?脾气转好的。
被人看破,陈逸之长叹了一口气,索性也不掩饰了,恰逢苏堪斟茶进门,就缓了缓,只是面色愈发沉重。
苏堪将茶放下,又缓缓退出屋子。
掀开茶杯,里面蒸腾而上的热气一时迷住了苏无用的眼睛,他在想:陈逸之到底遇见了什么难事,值得他这般?
……
城东外二十里,有个“望君归”的小亭子。
从金陵酒家出来,二人无事,雇了一辆马车来到此处。
雪依旧没有要下大的迹象,今日的雪很轻,很柔,像柳絮一样。
站在亭子里,二人极目远眺,远处枯黄的黄土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秋收时节留下的三两农人不要的秸秆。
那三三两两的稻草人成了这一方白茫茫世界里,最不一样的颜色。
红色,蓝色的烂布衣裳套在稻草人身上,任意风雪吹着。
更远处的山林里,白蒙蒙的一片,瞧不清楚,漫天风雪之下,一切好像都没有生机。
李双双小脸冻得通红,她很害冷,将毛茸茸的耳笼子重新戴上,又搓了搓手掌。
“少爷,这里和长安真的不一样!”
“嗯,是有些……”
长安时,二人也曾出城瞧过雪景,只是那时,雪很大,回城的时候,路上的雪埋过了膝盖,长安的雪很粗犷,它几乎要吞噬一切,而不像金陵的,绵绵的,柔柔的,轻声细语。
就好比是一个粗犷汉子和一个江南水乡姑娘一样。
各有各的不同,各有各的美。
“二位去过长安?”
车夫是一位年长老汉,穿着粗布衣裳,蹲在亭子的一角,开口问道。
“去过,怎的老翁也去过?”
“去过,不过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就是不知道现在的长安变成什么模样了?”老汉眼里充满了对往昔的怀念。
想来他年轻时候在长安的经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你去长安,怎么又回来了?”这是李双双问的。
老汉咧嘴,露出一口老黄牙,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因为家在这里,长安虽好,但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