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离开的时候,阳光已然泛红,在地面上投下许多疏离的阴影。叶漓以耽搁了他不少时间为借口,塞了几枚金币过去。烙饼老人愣了一会,却也没有推辞,千恩万谢地收下了。随后逆着夕阳,推着车子缓缓离去。
不是不想给更多,而是不能——穷人乍富未必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只是勉强足够养老的钱财,却可以让老人从此心里有底,安稳地渡过自己余下的人生。
之前老人说过,他害怕生病。在医师那里,普通的小病就已经花费不菲,更不用说街坊邻里间偶尔听闻的重病了。
以他的年龄和个人财产而言,一场大病,就等同于死亡。
“其实,我也有一点积蓄的。”
老人这么说过。只是他同时还表示,那些钱要留给他收养的孩子上学用。从福利院领养的婴儿,抚育至今已有八年,几乎已经成了他生命的寄托。
“年轻时,我总以为家庭和子女会成为累赘。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像我这样的家伙,一生中唯一的成就、唯一的念想,就在这里啊……”
像是后悔,又仿佛欣慰不已。即使经过商远曜弱化了情绪的翻译,叶漓依旧情不自禁地眼眶泛红,几乎就要开口邀请老人去林家村。
商远曜果断地制止,用东方语言反问了两个问题:
“你有这个权力吗?”
“你能帮助多少人?”
首先,叶漓根本没资格代替林河做决定,而且从西方大陆送人去林家村,本身也并不容易。更重要的是,在叶漓没有看到,甚至从未知晓的地方,生活着数之不尽的比这老人更凄凉的人们。
“至少,他的眼睛里还有希望。”商远曜道。
叶漓被说服了。直到对话结束,老人的身影消失在岔路口的时候,她才轻轻叹了口气:
“我还没问他的名字啊。”
“……当然,远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这没有意义是吧?”
商远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对他来说是有意义的。但我认为,对你来说,没有。”
“就因为我是林家村的……一员?”叶漓无奈地笑了笑,“所以你认为,我也应该像你一样,有同样高远的理想,同样坚决的意志,去从本质上改变这个世界。而不是软弱地为遇到的‘某个人’而感慨哀伤?”
商远曜平静地站在一旁:“‘这是我们的责任。’不记得了吗?两年多以前,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但那太难了啊。叶漓心道。
东方的修士和凡人,西方的贵族和平民,这世上几乎所有人都认同这样的价值观与世界规则,并试图在相应的框架内活得更好。
正如吕景说过的那样:“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甚至是整个林家村,都远远没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更何况,这几年来,叶漓早已习惯了林河的无所不能。这样的难题,今后交给林河去解决就可以了,不是吗?
商远曜对叶漓的沉默毫不意外,望着远方,改换了话题:“对了,漓姐,来西方大陆也有好几个月了,你对这片大陆的宗教有什么看法吗?”
叶漓愣了愣:“宗教?你是说神灵与教会这些吗?三神都是至少元婴巅峰,神使相当于金丹级数……”
“不,我是在问你——对这片大陆上普通人的信仰是怎么看的?”
叶漓诧异道:“怎么看?我没什么想法呀!虽然林河说以这个宇宙的规则而言,凡人只不过是神灵抽取信仰之力的羔羊。但那些信徒愿意相信,并为之深感喜悦……我不知道怎么评价,说不清。”
商远曜背对着长椅上的叶漓,缓缓走向河边,昏黄色调的空气中,隐约有叹息声飘来:
“你不觉得这是某种统治的工具吗?”
“与东方以绝对武力威慑出的秩序相对应,在这片大陆上,这就是三神教会营造出的……愚昧的幸福。”
叶漓陷入沉思。商远曜继续道:
“还有,你刚才是否注意到了,烙饼老人的叙述之中,根本不曾提到静谧之神。很显然,他连泛信徒都算不上。”
“之前我还发现了,相比于其它城市,风炉城的教堂格外冷清。也许是因为路德菲尔家族有意淡化了教会的影响力,但也有可能,这本身就是当地平民最自然的选择。”
“当生活忙碌充实,希望又触手可及的时候,人们会更倾向于把握现在,而非虚无缥缈的未来。”
叶漓慢慢回头,望向夕阳中商远曜格外孤独的背影,右手搭上椅背,入手处是一片粗糙的木制触感。她觉得远曜说的有道理,但又总觉得未必如此……于是默默远望,一语不发。
此刻的叶漓,忽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那么,主导了风炉城、甚至公爵领中一切的洛里克·路德菲尔,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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