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灵说:日落残血。
我对此不以为然,理解不了它们怎能将这样壮丽无边的天象说得那么凄惨可怖。
直到……我无助的看着血脉相通的姐兄弟们从身边渐次陨落时。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我惊愕到哭不出来,只好独自静静地飞回了汤谷。
望到扶桑木的轮廓时,身体已然不堪重负,索性放任自己,连同思魂一起完全浸入甘渊。
金乌,本不该主动沾染水,但水中沉密的压迫感能让我听到它们过去模糊的声音,我很满足。
哪怕窒息,我都不想挣扎……
又是那个女人,将我打捞起,用怀里的温暖唤醒了我,而后一路淌着过膝的汤谷水,费力地爬上扶桑,把我放到坚硬的枝杈上。
她慈爱的注视我,抚摸我,默默道:“炏———淬以新生,当炽盛无疆!”
我未听懂也未置一言,仅是呆怔的站在枝上看着她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想起来问———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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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姐兄弟们对我的评价一贯是:一眼能看透本质,理性、淡定,活得明白。
所以在我看来,很多事都不值得惊慌,毕竟我觉得任何事的发生都是有道理的,就像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生灵一样,是生存的天然表现,即使看似不合常理的事,也会有其出现的原因,因此我们只要保持冷静,平顺的看待就好。
但有一个道理,是我明白,却从未能真正体会的。
一个奇怪的请求,不经意的开始,许久未有的冲突,到诱发连续现象,每一次的过程都很短暂。
可就是一次次短暂的过程,让我最终失去了它们!!!
“在你得到多少时,就该做好失去多少的心理准备;可失去并不总能伴随着收获,所以孩子啊,永远、永远要有面对失去的勇气!”某年一次飞临汤谷外的甘渊时,在大雾弥漫中,一个临水而立的女人声音飘渺地说。
雾气中看不清她的面貌,但我竟觉得,那个女人身上有种似母亲般的亲切感。
我想那应该是幻觉———日月居处乃神圣之地,其外自有天然屏障,甘渊便是其一。即便是很多强大的灵兽种族都会被这些屏障阻挡,寻常生灵就更没可能靠近了。
我很快略过那迷幻的景象,将女人的身影遗落在迷茫之中,对她说的话没太在意,只因我觉得即使没有她说,我也早就理解这个道理。
‘不就是有舍有得嘛~世间万事万物循环往复,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就是这个简单的道理,狠狠地给我了迎头一难。
可我还是不懂,金乌族这一难,究竟算是得了什么???
……………………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平平常常的黄昏时分,姐兄弟们都保持着正常的作息。
四姐当值未归,二哥被大姐叫上枝头训话,三哥因为七哥想在背后偷叼它的金羽而与之厮打在一块,六姐原本睡眼惺忪地卧在上方枝杈,看到它俩疯狂互啄而兴奋地跃起叫好,五哥已经放弃在它们不逾矩的情况下管它们了,只有十弟不嫌麻烦,一会飞上去看望二哥,一会看看我们,一会又飞到树下去掏洞。
我还记得,乌云笼罩前的那一刻,我正在和八姐说笑。
仅一片叶落的时间,那团黑色便来到我们面前。
那是一条独角龙,角顶端貌似受过重创,磨损明显,尚未长尖,尾身有诸多墨绿色斑点,看体型还是条小龙。
我们都很惊讶———它竟能飞过甘渊,直接来到我们面前!而且,竟只受了皮外伤!
“这简直是对天选之族的挑衅!”三哥当时大叫,“我们的居处竟然能有其它生灵进入!这是不祥之兆!”
“还真是~闻所未闻。”二哥像掂量着自己的话有多重一样,斜眼瞟大姐,然后边收回目光边慢悠悠地说。
它那眼神的意思是:现在这样很不正常,大姐你和龙族熟,应该了解它们,快问清楚它是怎么进来的?来干什么?
大姐大概是读懂了二哥的眼神,或是它本就打算这么问。
结果,黑龙竟对我们说:请把火精暂借给它,为了堵住天上的漏洞,它需要火精的力量。
“笑话,你知道火精对我族意味着什么吗?就敢问我们要!”二哥听后立斥。
“还用完就还,你还得了吗!不不,我应该这么说,你带的走吗?”
“就是就是,不知天常的规律,提出这种无礼又危险的要求,你怎么负得起责?太过分了!”
七哥跟着三哥附和道。
“你们别吵!”大姐警言道,在三哥和七哥识趣地飞到我们身后时,大姐与黑龙开始交涉。
“黑龙,你要明白天选之族使命的重要性,不管地上和海里发生多么剧烈的变化,都与我们无关。我们负责的是整个世界的运转,远非你们所谓的大事可比拟,所以今天即便是烛龙端穹亲临,我们也不可能把火精给你们用。”
“世界是一个整体,陆地和海里变化亦会影响到天空,难道你们真的只负责天空,而不顾下界生灵的性命?”黑龙问。
“你说的对,世界是一个整体,但区别在于,你们出事不会影响整个世界,而我们要是出事,呵~我就说得直白一些吧,你们最终都会没命!相比之下,你应当明白哪个更严重!”
大姐这番话说得挺重,不过确是事实。如果世界生灵不能明白我们的重要性,那它们迟早自取灭亡。
黑龙眨巴着赤红的双瞳看看我们,很明显不清楚火精到底是种多么重要的能量。
大姐又与它阐述了许久,它看似接受了,晃头晃脑地选择从汤谷水里游出,二哥悄悄尾随确认它远离了汤谷。
说实话,我觉得黑龙理解不了大姐的话,但它既然已经离开,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之后的一天夜里,大姐在隅谷呆的晚了些,我们便都入睡了。半梦半醒间,我听到下面的十弟呓语,念叨着“别动,别动”,像是被谁拱到了一样。我离它最近,听得十分清楚,因而只有我被吵醒了,可我们每只金乌都是独占扶桑木的一根枝杈,我实在不懂它在叨咕什么,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瞅它那,什么也没发现,悄声说了它两句便继续睡了。
然而过了没一会,我就被旁边的杂声彻底吵醒了。
循声上望,我看到二哥圆目怒睁地朝着甘渊流到汤谷的方向喊道:“你当我不存在吗!!”
原来是黑龙趁我们熟睡时偷偷潜入汤谷水,从扶桑木中盗走了火精!!!
“它就这么从我们的眼底下偷盗成功,而我们却都没察觉到!!!”八姐的惊疑说出了我们所有金乌的心声。
这太不可思议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黑龙由于火精的能量太强无法口衔,而将其吞裹入腹,试图以全身之力缓解灼热之痛。然而它终是低估了这纯粹力量的威力,纵使它如何挣扎,不适合的力量,终不是强行占有就能让自己受益的,相反,可能给自己带来的是毁灭。
因痛苦而扭作一团的黑龙,腹部透出的火精光芒散射周身,于甘渊之上的迷雾中呈现出一块极其明显的黑影。黑影的边际全为金光笼罩,若有鸟类飞于空中望见此方天边,必会被这诡异的动象所惊诧。
我登时想起三哥曾说,它见过“发光的黑色”。
我忙问三哥是不是像这样,三哥却说:“我见的要比这瑰丽一万倍!那番景象,恐非世间所有。”
这个解释让我更加迷惑了,而一同观望的六姐向五哥问道:“这条龙会被熔了吗?如果熔了,火精还会留在汤谷,说不定不需要我们过去就会自动归位,只是这样看着会很残忍。”
五哥目光收紧,沉声答道:“这是它的选择,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为自己行为可能导致的不良后果付出代价,在自然中,这———”五哥眼神转向六姐,凝视它说道:“是公平的。”
“小五啊,虽然你是对的,但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缺乏感情啊?别的生灵要是听了可能会说你冷血哦!”四姐在一旁揶揄道。
“生而有情,这是固然,可若天道不肯留情,随便一个劫难便轻易抹去无数生灵,那我们有再多情,又有何用?世间生灵历经无数生死,我们若在它们身上留情,那岂不是在离别之时要把眼睛都哭瞎了?世间生灵千千万,却有多少寿命能与我们相比?若有一日我们遭遇变故,会有几多生灵真正在意我们,为我们而流泪呢?”
“哎呀,我随便一说,你怎还答得如此锥心?好似真有什么变故会落到我们身上似的,这历来啊都是我们心疼别的生灵,哪会有别的生灵心疼我们的机会呢~你们说是吧?”
“啊?你们在说什么?”
“不是吧七哥,你居然在这么严肃的场合都能打瞌睡!”
“十弟你也太不了解你旭哥哥了,它是典型的‘干啥不积极,说玩第一名’啊!”
“八妹你平时那么文静,怎么嘲讽起来这么带劲?在小孩面前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凡晞不是小孩子,它比你成熟多了。再说,你的面子……你哪有面子啊?”
“虚宁,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我赞成八姐~”我从旁叫道。
说起来我也是很服,不管什么情况,任何时候只要我们在一起,总能把话题带得越来越偏,越说越不正经,最后场面总会变得异常欢乐,有时甚至无法收场,导致最初讨论的目的完全没有达到,这点经过大姐鉴定,是祖传的毛病。
唉,祖先传点啥不行,非得把这么优秀的技能传给我们!这不就是变相告诉我们,想要快乐的生活,我们就应该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嘛!
多么简单的道理~
可眼下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二哥在扶桑上紧盯着那黑龙在雾中穿梭的轨迹,似乎就等着黑龙挣扎无果,咽气脱力,看火精自然回归。
但是等了很久,那黑影的运动都没有变缓,反而是外溢的光芒逐渐被收聚。
三哥耐不住性子,飞过去查看。二哥也想过去,五哥见状急忙拦住它:“大姐尚未归,三哥本不该升空,你更不可去!”
二哥只好作罢,然而迷雾中很快传来三哥急切的叫喊。
“不好它要逃!谁来帮我控制住它?!”
“等我来!”二哥听了三哥的话,立即赶去相助,临飞时却还不忘叮嘱我们“都别动!”
我们就在原处焦急地观望。不一会,迷雾被快速搅在一起,使我们的视线更加模糊,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里面时不时闪现的球状光亮。
“它们打起来了!”七哥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