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有病,”虢公长父席间语出惊人,“心病!”
“此话怎讲?”虞公余臣吃人嘴短,明知对方有坏水,又不得不问。
“孤何其羡慕虞国之封地——沃土数百里,人口数十万,更重要的是坐拥天下最大盐池,好一个富得流油!”他一语双关,不怀好意地看了眼虞公的体型。
“哪里话,虢国也不差!”
“虞公饱汉不知饿汉饥,”虢公长父神色黯然:“虢国是军事重镇,并非良地——东南是周、召封邑,西北北戎狄包夹,虢邑土地贫瘠、人民稀少、无险可守。”
“故而?”
“故而待天下有变,虞国退可自守、进可图山西,进而图谋天下。虢国则不然,夹缝之下,朝不保夕,早晚亡国灭种……”
“所以太傅有何计议?”虞公余臣知道,这老狐狸总是带着答案问问题,寡人只需静听便可。
虢公长父突然豪气万丈:“我虢国想要有所作为,只有一条路——迁封!”
“大周开国以来,可无迁封先例。”虞公小声嘟囔。
虢公长父充耳不闻,走出大帐,眺望远山。虞公余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跟着出了帐。
“此为何地?”太傅阴鸷的脸突然闪现惊异之色。
虞公余臣摇了摇头,找来智囊宫之垣。
宫之垣道:“此地名曰曲沃。”
虢公长父来了兴致:“曲沃?此名甚佳,可有何来历?”
宫之垣娓娓道来:“晋国自桐叶封于唐,便以绛山为宗,定都在绛城。绛水出绛山之南,沸涌而东,悬而为沃泉,九曲而北入于浍,萦回盘旋,西流入汾。取其曲、取其沃,得名曲沃也。”
虢公长父显然不想听这身材短小、其貌不扬的虞国智囊卖弄学问,但这不影响太傅对此地的垂涎:“曲沃土地丰美,地形优越,是个建都之处!”
宫之垣无心道:“此处林间紫气环绕,若得贤能君主居之,久之必成王霸之业。”
“孤便是贤能君主,”虢公长父听得眼前放光,“看来先生颇知晓挑地营城之事?”
宫之垣作揖道:“略懂一二。”
虢公长父大喜:“孤便要把虢国迁到此地,可否?”
太傅好大口气,虞公余臣心中七上八下,赶紧摇头目视手下。毕竟,这可是宫之垣为自己未来谋划的地盘。
“不可,此地已为晋国所有……”宫之垣替主公撒了个谎。
“晋国哪有这么大胃口?”虢公长父将信将疑。
“虢国为公国,若要迁封,定有更好之处……”宫之垣略有支吾。
“不见得吧?”虢公长父眯起眼睛,“历代天子早把可封之地都封尽也,哪余下甚么好地方?”
“这……”宫之垣语塞。
“三门峡若何?”虢公长父一脸坏笑。
虞公余臣大吃一惊,这太傅好生厉害。宫之垣为虞国谋划过两个必取之地——一个是曲沃,另一个便是三门峡两岸。宫之垣此前不认识虢公长父,太傅何以对此了然于胸?
三门峡乃黄河边军事要冲,其北便是虞国南大门,关乎生虞国死存亡之命门。
“三门峡虽好,可如今已有焦国在彼……”宫之垣想尽办法劝阻。
“焦国国君乃酒囊饭袋,早晚失其地,”虢公长父仰天大笑,“宫大夫,为孤好好说说?”
宫之垣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迫于对方淫威,只得虚与委蛇:“相传大禹治水时,凿龙门,开砥柱,在黄河形成了’人门’、’鬼门’、’神门’三道峡谷,三门峡由此得名。三门峡之北即大河之阳,故曰大阳……”
宫之垣一边说着,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还没等他说完,虢公抽出长剑,插在地图中大阳之处,志得意满,大笑道:“这便是孤要迁封之地!取此大阳之地,舍我其谁?”
“不可不可!”虞公余臣目瞪口呆,虢公长父居然染指自己嘴边肥肉。
““太傅,大阳之地虽好,但在下斗胆推荐另一处。”宫之垣赶紧为主公解围。
“说来!说来!”
“三门峡以南还有一地,名曰上阳。周初周公旦、召公奭分陕而治,就是以这里为界……”
“我必兼而取之!”虢公长父毫不客气,用剑把大阳、上阳连成一线,“等我虢国迁封于此,可就是你虞国邻邦、唇齿相依也!”
虞公余臣吃了个哑巴亏,也只得赔笑点头。
宴席散后,虢公长父志得意满,率军先行一步,扬长而去。
宫之垣跟在主公身后,一言不发。
“这个奸雄,”虞公余臣骂骂咧咧,“没想到他连寡人的主意都打!”
宫之垣还在安慰:“此事主公倒不必在意。”
“怎讲?”
“大周国祚尚在,主公一时尚取不到曲沃与三门峡,就好比太傅虢公不得迁封地一般。”
“此话有理!”
“不过,”宫之垣如丧考妣,“虢公毕竟技高一筹,主公再如何防备,还是被他拉下了水……”
“那个老狐狸……”虞公余臣咬牙道。
常听镐京城国人在背后对寡人大加嘲笑,说“虞公”乃是“愚公”,只是他虢公长父的跟屁虫!更因虞国夹于太行、王屋二山之间,坊间还编造出“愚公移山”之寓言以嘲讽!是可忍,孰不可忍?
“主公,太傅虢公已走多时,我军现在是回镐京?”宫之垣把虞公余臣从沉思中唤醒。
“宫大夫少给寡人提太傅,”他猛地一收腹,把肥肚束紧,“不回镐京,回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