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一看,王子望一直朝他摇头,他这才觉失言,默默低头不语。
虞公余臣知道,他们因何突然讳莫如深。
原来,大周自武王灭商以来,历代天子皆为嫡长子继位,唯一例外发生在六十年前——周孝王夺位。
一切还是得从第五代周王穆天子说起,这位风流天子驾崩后,二子开始争夺王位。
先是穆王长子姬繄扈继位为周共王,这成了大周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他荒淫无道,为了夺取三位美女,不惜吞并西北方的大诸侯国密国,破了大周诛灭诸侯的先例,动摇国本。
穆王次子姬辟方见兄长无道,便对王位有了觊觎之心。但还没等到他动手,周共王便殡天,其嫡长子姬囏即位,便是第七代天子周懿王。
懿王软弱无能,在位时政治腐败、国力衰落,四夷借机大肆侵略,他却出了迁都槐里的昏招。可迁都没多久,就遭遇前年罕见的暴雨冰雹,遭受惊吓的周懿王大病驾崩,在位仅仅八年。
按照周礼,懿王年幼的太子姬燮将即位称王,但姬辟方却瞅准这良机,发动政变,废掉他的脓包侄孙,取而代之成为第八代周王,即周孝王。
孝王天子虽然是个篡位者,但他却励精图治,又是征伐犬戎,又是整饬弊政。可惜他年岁已高,不到六年便崩于任上。
见风使舵的公卿们趁机落井下石,重新拥立姬燮即位,这便是第九代周王周夷王。
“夷”是大周史上第一个恶谥号,足以证明他是个昏庸无能到极点的天子。
就这样,从周共王开始,周懿王继位、周孝王篡位、周夷王夺位,整整四朝七十载,大周几经折腾,国力急转直下。
最终,周夷王的烂摊子交到周王胡手中,大周才多少看到些中兴的曙光。
周夷王作为孝王篡位的受害者,正是王子昱、王子望的父王。此时王子昱提出兄终弟及,恰恰是重提父王生前的奇耻大辱,岂不是抽自己耳光?
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周夷王有周王胡这样枭雄的儿子,也有眼前这两位烂泥扶不上墙、只会醉生梦死的废柴。真是讽刺!
虞公余臣自认天资平庸,但他越是自知,便越瞧不起这两位不自量力的王子殿下。
不过,虢公长父显然有他的小九九,更何况,他永远不会把话说绝:“二位殿下,大周确无兄终弟及制度,但二位殿下身为王胄,又有心为国分忧,孤明日朝议上定会据理力争,晓太师以情、动太保以理,为王子们多多美言!”
“这……”王子昱给了王子望一个眼神,“多谢太傅!有虢公一言,孤等今日便没白来一趟!”
虞公余臣不明就里,但见虢公长父如此表态,知其必有计较,也赶忙作揖道:“寡人也必当全力争取!”
王子昱大喜,紧紧握住虢、虞二公的手,大笑道:“有二公鼎立相助,大事可成!”
虢公长父故作谄媚:“这都是孤忠于大周王室之职分也,何足挂齿!”
说罢,虢公长父又贴着王子昱耳边私语一番,听得殿下喜色溢于言表,只顾频频点头。
“有劳,有劳!我等告辞!”王子昱道。
“二公留步,孤等正值国丧,不宜与公卿交往甚密,失陪!”王子望也说了一口漂亮话。
言罢,二王子转身出门而去,踩着奴仆腰肢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待到太傅府恢复平静,虞公余臣见虢公长父面带笑意,便再忍不住好奇之心。
于是问道:“太傅,殿下们如此载兴而归,难道你承诺他们争夺王位?”
虢公长父抚须大笑:“就凭他们这德行?笑话!太子即位一事已无回旋余地,孤亦是回天乏术。”
“那太傅有何高见?”虞公余臣不得其解。
“眼高手低之辈,摄政之事更是痴人说梦,”虢公长父低声道,“当今之计,我们得为他们争取九卿之位!”
“九卿?他们岂能胜任?”
“孤不关心他们是不是这材料,孤只求自保!”虢公长父森然道。
“自保?这又从何说起?”
“拥立太子登基,周、召当记首功。他二人与孤等有旧怨,岂会善罢甘休?木已成舟,你我也无需再作挣扎,倒不如如此这般……”
虞公余臣听对方俯耳言罢,不由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此计如何?”虢公长父摩拳擦掌。
“甚妙!大司空和大司寇乃是肥缺,届时太傅心心念念的迁封之事,亦可落在这二人身上。有他们相助,倒可同周、召二公掰掰手腕。”虞公余臣拍着肚腩,心情大好。
虢公长父接着道:“当今大周三公九卿中,太保、太师、太宰沆瀣一气,少师显父、少保皇父亦是其爪牙,大司马程伯休父自彘林一战,亦可归于同党。如此,周召一派已有二公四卿,占据半壁江山。
“而反观你我仅一公一卿,势单力薄,大宗伯王孙赐与少傅仍叔又历来中立,如之奈何?所幸大司空、大司寇暂缺,若卖个顺水人情与二位王子,他们地位尊崇、头脑简单,我等便可与周御说、召虎抗衡也!”
“甚善!”虞公余臣此时只顾高兴,直到很久之后才知失了计较。
此前,他刻意与太傅保持距离,极力让人视作虢公同党。可他哪里是这老狐狸的对手,早已浑然不觉被拖入泥潭,越陷越深。
“寡人这就告辞!”虞公余臣见天色已晚,便准备回府。
虢公长父送他到府门外,一拍其肩膀,道:“明日朝议,看孤脸色行事!”
“悉听遵命!”虞公一拱手,费力地把臃肿的身躯挪上轺车,作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