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罢新大夫,话题又回到旱灾之上。
周王静道:“近来大旱日渐严重,余一人有心择吉日举行大雩,众位意下如何?”
按照往常惯例,春旱到夏秋便会好转,不曾想,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竟一连几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转过年来,如今又是一年春耕季节,大地龟裂、民众饥哭,哪里还有办法种植庄稼?
眼看如今旱灾已逾一年,却未见得任何好转的兆象。眼看着镐京城的存粮即将告罄,上至周王静,下到众朝臣,皆心急如焚。如今,于情于理都应当举行这等大祭祀,众臣自无异议。
上古时期,最常见的祭祀便是求雨,“雩”者,雨有亏也。雩祭之礼,便是天子、诸侯向上天求雨的仪式。其中,天子向天求雨,故称“大雩”;而诸侯只能在境内山川设坛举行雩祭。
于是周王静便唤太宰听宣,卫伯和出班候旨。
周王静道:“自先王驾崩以来,其大丧、大葬及余一人之冠礼、登基,皆是爱卿一手操持。今筹划主持此大雩之礼者,非卿不可胜任。”
卫伯和道:“此臣之职分也,自当效劳。”
言罢,卫伯和当场安排起雩祭事宜,一切有条不紊,唯独到执笔祈雨诗文时,卫伯和略有犹豫。最终,他决定给召公虎一个顺水人情。
于是对兮吉甫道:“久闻兮大夫擅长作诗,祈雨诗文便烦请你来创作,如何?”
众人一片哗然,此诗文算是大雩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历来须由公卿撰写。可如今卫伯和居然跳过三公九卿,直接让一个刚受封的下大夫执笔,悉皆疑惑不解。
兮吉甫连忙欠身道:“禀太宰,在下惶恐,不敢专之。”
卫伯和刚想相劝,召公虎禀道:“天子,孤有一人选,可与兮大夫同作此诗。”
周王静道:“太保举荐何人?”
召公虎道:“少傅仍叔,可当此任。”
周王静喜道:“甚善!便以少傅为主笔、兮吉甫辅之可矣。”
仍叔出列,与兮吉甫一道,领下此任。
姜还是老的辣,召公虎不声不响化解一场尴尬,卫伯和对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大雩事项安排完毕,周王静心情好了不少。他意犹未尽,竟向兮吉甫请教起古诗之道来。天子对这位新任下大夫如此重视,虽有报答救命之恩的意味,却也堵了芸芸众口。
兮吉甫娓娓道来:“诗者,乃是贤人寄托志向而作,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成之后,大舒心志,而成于歌咏,此乃古人‘诗言志’之谓也。喜悦之志,则和乐兴、颂声作;忧愁之志,则哀伤起、怨刺生。”
周王静频频点头:“余闻诗歌乃圣贤抒发胸臆所作,和以乐音,流传于后世,是也不是?”
“天子圣明,”兮吉甫道,“情动于心,而表于言;言之不足,故而嗟叹;嗟叹之不足,故而歌咏;歌咏之不足,故而手舞而足蹈也。因此,诗在心为志,出口为言,诵言为诗,咏声为歌。其次序清浊,节奏高下,使宫、商、角、徵、羽五声为曲,似五色成文,即是为音也。”
周王静拍手称赞:“如此看,诗歌同于礼乐,皆教化人心之用也!”
兮吉甫道:“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谐。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蹇。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顿。诗歌能动天地,感鬼神,故而先王以诗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
周王静道:“既然诗歌能以德牧民,至于兴邦,那余一人要如何作为?”
兮吉甫道:“天子,微臣不才,以愚见将诗总结为‘六义’。”
周王静很感兴趣:“何为‘六义’?”
兮吉甫道:“一曰风,二曰雅,三曰颂,此三者为体裁;四曰赋,五曰比,六曰兴,此三者为笔法。”
“风雅颂为何?”
兮吉甫答道:“‘风’者,四方之民所作,言圣贤之遗化。上者以风教化下民,下者以风规劝尊上,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故曰‘风’。若言一国之事,则为‘风’,言天下之事,谓之‘雅’。
“‘雅’者,正也,阐述王政兴废之道也。政有小大,故有事关天下社稷之大雅,也有事关天子公卿之小雅。倘若王道衰而礼义废,则必有变风、变雅作成,以示警戒。
“‘颂’者,则是美王者之德,表王者之功,以告于祖先神明者也。‘风’、‘雅’、‘颂’,乃是正始之道、王化之基、国之根本也!”
周王静道:“甚善!那赋比兴又为何?”
兮吉甫对道:“赋,直陈其事,无所避讳,故得失俱言。比,比托于物,不敢正言,似有所畏惧。兴,兴起志意,赞扬之辞也!”
周王静起了雄心豪情,道:“余一人有意囊括四方之诗歌,集之大成,爱卿有何建议?”
兮吉甫深施一礼,道:“此正是微臣梦寐之幸。大周开国以来,便有贤哲作各国之风。王室每逢典礼祭祀,公卿亦有雅、颂传世。只可惜这些佳作或流传不广,或束之高阁,以至于王者不闻国风,民众不闻雅乐,诸侯不闻周颂,致使教化有缺,此社稷之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