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将太保比作……伊尹?”方兴小心翼翼地问出疑惑。
老太保颤巍巍地从座中起身,对着墙上的周公图哀叹不已。“自古,周公、伊尹齐名,世人以其能行废立之事,却不自篡王位。伊尹薨后,帝沃丁葬以天子之礼;周公薨后,康王亦追谥其为王……老朽何德何能,可与先贤伊尹并提?”
方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在守藏室读过《商书》:“汤崩,其孙太甲无道,伊尹放诸桐宫,俟其悔过,再迎之复位。”但很显然,周王静并非无道误国的夏王太甲,而召公虎也绝不是权力遮天的重臣伊尹。周天子之所以提及伊尹故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是因为……王子友的缘故么?”方兴轻声问道。
老太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顾唉声。
方兴倒吸一口凉气,他脑中快速闪现过周王静和王子友的面孔。
周王静虽然与王子友一奶同胞,但在成年之前却没有任何交集。国人暴动赋予兄弟俩完全不同的童年——王子友在公众视野下锦衣玉食,而周王静却在太保府中隐姓埋名。但命运很公平,最后踏上王位的依旧是周王静,王子友却不得不对胞兄北面称臣。
按照常理,周王静应该对王子友略带歉疚,可这位天子却似乎愈加忌惮自己的手足。不知何时起,王子友勾结召公虎、预谋王位的流言不胫而走。这原本是再拙劣不过的中伤,方兴不用猜便知道是虢公长父于其间搞鬼。可为何,周王静偏偏就信了?
而当方兴回忆起尹吉甫、仲山甫二位兄长对天子的揣测,多了几分信服。周王静童年不幸,造就了他自卑的性格,弱冠后突然位居九五,自卑被放大成自负。
天子自幼得老太保庇佑,登基后又得召公虎辅佐,如今天下暂时平定,周王静或许担心后人只把大周中兴的功劳算在老臣召虎身上,却对自己只字不提,甚至死后被安上父王那般糟糕的谥号。
想到这,方兴毛骨悚然。不管怎么说,老太保告老或许只是一时气话,但或许也因祸得福,至少保住了晚节。毕竟功高盖主,自古臣下之大忌讳也。
一阵疾风穿房过屋,打断二人思绪。
“方叔,你年纪不小了罢?”
“这……”方兴一愣,老太保似乎话中有话。
“男子弱冠,本就该成家立业。可你如今功业虽成,却蹉跎了大事。”
“大事?”方兴心跳加快,惶惑不已。与此同时,心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孤知你长于乡野,自幼混迹山林。可乃父出身我太保府总管,并未曾耽误你学业。又兼你弱冠后求学于泮宫、年纪轻轻担任布衣大夫,履历大功,亦未曾辱没你祖上方雷氏之名……”
“是……是……”方兴见老太保对自己的往事记得如此清楚,不由泪目。
“孤昔日于汉水时,曾认你为螟蛉义子,可你却从未以此自矜,反倒更加小心翼翼,生怕玷污了孤之英名。你很好……咳咳,很好……”
方兴见老太保显是动了真情,与起初暗淡的神采大有不同。
召公虎呷了口水,继续道:“孤想……”话说一半,又抬头端详起方兴来,面带慈爱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