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姜后点了点头,她心里有了主意。
如果说后宫还有一个人从不撒谎,那便是这位曾给周王静哺乳的老宫娥。
想当年太保召公虎力排众议要立姬静为太子时,朝中对其身份真伪颇有异议,这时正是老乳娘挺身而出,替周王静验明正身。天子继位之后,感念她的恩情,便特地在后宫开辟一间宅院让老乳娘养老。而她老人家平素待人宽宏,从不倚老卖老,也深受后宫众人喜爱。
姜后找来一心腹侍女,在她耳边吩咐几句,侍女领命而去。
不多时,后寝门外有位老妪来访,她虽无珠光宝气,但气色上佳,笑容慈蔼,正是周王静的老乳娘。她笑盈盈道:“老妪参见王后。”
“速速免礼。”姜后赶紧相搀,引老妇到对面而坐。
“王后无需多礼,使不得,折煞老妇也。”老乳娘连连摆手,坚持不坐,仿佛坐垫上有钢针相仿。
姜后面带笑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随口问了些嘘寒问暖之事。
一旁的吕姜早已等得不耐烦,连连向姜后使眼色。
老乳娘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露出诡笑:“王后有话直说,出您贵口,入我贱耳,老妪知无不言。”
姜后点了点头,屏退左右侍女,道:“老乳娘,可曾听闻申媵之事……”言罢,她用手在自己小腹划了一圈。
老乳娘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张惶,她的精神状态突然变得异常。
姜后小心翼翼问道:“这时间……”
老乳娘摇了摇头,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姜后会意,低声问道:“那申媵腹中的胎儿……”
“嘘,”老乳娘俯在王后耳边道,“后宫有僖夫人的眼线,此事切不可声张。”随之故意放大音量,道,“申媵腹中的胎儿自然是龙种,老妪这里恭贺王后也!”
姜后见老乳娘这般谨慎,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人畜无害的老乳娘也有担心的人物。
“此乃天子洪福,大周之幸也!”姜后也朗声说了句场面话,又蝇声问道,“如今之计,该当如何?”
老乳娘又耳语道:“王后也要早怀龙种,这样申媵之子固然年长,但毕竟非嫡,太子之位还是不会旁落他人。”
姜后刚想点头,却又面带愁容:“可我……怎么才能有孕呢……”
“或许,王后可以试试服药。”
“药,什么药?”
“我听说,申媵入宫之时,申伯曾暗中让她向天子进献蜀中秘药,可解不育之症。”
“可是天子他……”姜后想起天子昨夜的疲态,不由怀疑这秘药的药效。既然药物不能让周王静雄风再起,那她不得不对申伯诚献药的居心产生疑惑。
老乳娘挠了挠头:“几十年前我还是个宫女时,见宫中御医给太王后开过秘方,可以固元滋阴。太王后也是喝了这药,才有的先王厉天子。”
姜后眼中看到希望:“那这些御医何在?”
“都不在了,”老乳娘惨然,“听说此前宫中的御医都是修习岐黄之术的高人逸士,而国人暴动后,他们被暴民闯入宫中,屠戮殆尽……”
吕姜尖声问道:“暴民为何要杀这些名医?”
老乳娘长叹一口气:“国人暴动时你们还没出生,这未尝不是人生之幸。暴动的虽然是国人,但策动这次暴乱的,却是暴民背后的巫教残余。”
“巫教?果然是他们。”
姜后此前还在齐国时,曾听说过国人暴动和卫巫的故事。嫁入宫中后,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宫人提起过二十多年前的这场惨剧,看起来,这是镐京王宫讳莫如深之事,没人愿意提起。
想到这,姜后只觉浑身汗毛直竖——她所居的后寝,正是周王静母后戎姜昔日服毒自尽之处。她赶紧转移话题:“那……现在的御医,已经没有这个药方了吗?”
“现在的御医庸得很,”老乳娘道,“听说现在中原有个神农派,声势浩大,收罗天下名医金方,其掌门人似乎与先王厉天子有旧。宫中失传的秘方,或许只有神农派掌门有办法复原咯。”
“神农派……”姜后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刚刚燃起的希望,此刻又化作青烟而去——她深居后宫,又哪里有办法和神农派打上交道?
不觉间,已是日上三竿。老乳娘找了个话头,赶忙告辞。
送走老乳娘,姜后迟迟回不过味。
“王后,”吕姜把王后从沉思中打断,“这老乳娘为何总疑神疑鬼的?说的事情也神神叨叨?”
姜后愣了半晌,突然苦笑道:“国人暴动后,天子避位十六年,这偌大的王宫便人迹罕至。换成你在这冷宫枯坐十六年,会不会变得战战兢兢?”
“我可不敢,”吕姜吓得牙关颤抖,“听说,王宫夜晚还常常闹鬼呢……国人暴动死了那么多人,这里怨气太重……”
“我倦了。”姜后摆摆手,送走了吕姜。
当晚,又是满宫冬雪。
可周王静没有来,僖夫人也没有来。
柝击三更过后,深宫中寂静得毫无生气。
可姜后却失眠了,她脑海中萦绕的都是周王静昨夜的气话,还有今日老乳娘口中真假不明的怪语。
她辗转反侧,正要起床赏雪,却只听得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
随之,后宫的宁静被打破,宫人们一阵惊慌。
许久。
“出什么事了?”姜后见一队寺人侍卫经过,赶紧问道。
“好像是有人跳井自尽……”
“谁?”姜后吓了一跳。
“好像是东宫的老乳娘。”
“什么?”
姜后感觉自己浑身都被冻住一般,迟迟挪不开脚步。上午时还在为自己出谋划策的老乳娘,怎么会突然想不开,投井自尽?
不对,姜后突然恢复冷静,她绝不会是自杀——自杀的人死前是不会嘶吼的,老乳娘生前的那最后一声惨叫绝非自杀……
想到这,姜后惊慌问道:“天……天子呢?他今晚在哪?”
“天子在正寝,方才也被惊动。”
“正寝,”姜后心中一酸,“今夜依旧是申媵侍寝?”
侍卫点了点头,把头侧过一边,他显然不忍直视姜后的痛楚。宫人们私下虽然收了姜媚儿的一些币帛好处,但都更念王后的好。人心肉长,寺人们虽身有残缺,但谁心中又没有一杆秤呢?
不过姜后此时并没心情吃醋,她只是排除了姜媚儿行凶的可能。
她追问道:“你怎么知道老乳娘是自杀?你看见她自己跳入井里了……”
侍卫愣在当场,支吾道:“小人不敢,小人未曾见到。”
“那谁说她自杀了?”
“是僖夫人……不不,小人不知,王后切莫再问!”
言罢,侍卫赶紧同姜后作别,匆匆离去。
姜后倒退几步,迟迟回不过味来——宫中的凶险,看来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老乳娘定是被僖夫人灭口,可天子老姑母为何要维护姜媚儿的秘密呢?姜媚儿腹中的胎儿到底是不是天子骨血?
姜后不敢多想,她若对这些秘密刨根问底,很可能成为下一个“自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