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开国以来,皆以嫡长为尊,如今堂堂天子居然公开命鲁侯废长立幼,怎能不让人瞠目结舌?
尹吉甫有心劝谏,但如鲠在喉。心中暗急,倘若召公虎在场,定会极力阻止天子行此荒谬之事。可惜,自己没有召公虎那般魄力,更何况,如今的周王静,怕是也再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谏了。
“天子,此事万不可为!”
朝堂上传来刺耳的反对声,众人一愣,转头观瞧,原来说话人是小司徒仲山甫。
周王静果然大怒,恨道:“何以见得?”
仲山甫道:“废长立少,不顺!不顺,必犯王命!犯王命,必诛之!”
别看仲山甫身形瘦削,此时已报定死谏之决心,说话掷地有声,余音绕梁。
周王静强作平静:“不顺,何以见得?”
仲山甫又道:“夫下事上,少事长,所以为顺。令之不行,政之不立,行而不顺,民将弃上。今天子建诸侯,立其少,是教民逆也。若鲁从之,诸侯效之,王命将有所壅;若弗从而诛之,是自诛王命也。诛之亦失,不诛亦失,还望天子三思!”
言罢,仲山甫取下玄冠,徐徐放在地下。
周王静奇道:“你这是作甚?”
仲山甫道:“罪臣本是布衣,乃蒙天子拔擢才入朝为中大夫。今臣犯言直谏,冲撞天子,自知罪孽甚重,这便领受责罚。”
朝堂上一片寂静。仲山甫方才这一番言辞举动,看得鲁侯一行和众卿大夫都目瞪口呆。
正当众人都以为天子要大发雷霆之时,却不料周王静竟弯腰从地上捡起玄冠,重新戴到仲山甫头上。
“爱卿平身,”周王静苦笑道,“昔有姜后脱簪,劝余不要沉湎酒色,而要勤政爱民;今有大夫摘帽,劝余谨言慎行。有此贤后忠臣,何愁大周不得中兴?”
言罢,周王静把仲山甫扶起,让他退回班次之内。
众卿大夫见天子以德报怨,皆转惧为喜,山呼“万岁”。
鲁侯敖见周王静回心转意,如逢大赦,小心翼翼问道:“天子,那立储之事……”
周王静似笑非笑,敷衍道:“鲁国立储之事,自是鲁侯决断。”
鲁侯敖大喜,试探道:“天子非是戏言否?”
“君无戏言,”周王静愠道,“不过当断不断,久后必乱,鲁侯今日便作决断吧!”
鲁侯敖长作一揖,低声道:“既如此,寡人便立长公子……”
“嗯?”周王静眯缝着眼,口出异声。
“天子,你这是……”
“鲁侯自作主张即可,何须多问。”言罢,周王静背过身去,径直走上玉陛。
“寡人便立长……”鲁侯敖见天子面色不善,早已冷汗直冒,改口道,“便立幼……幼子戏为……鲁国太子……不知天子意下如何?”
周王静促狭一笑:“鲁侯,你这可是废长立幼?”
“这……”鲁侯敖张惶无助,左看看上卿公子元,右瞧瞧尹吉甫等大周众卿,“寡人之意已决,便立幼公子戏为鲁国太子。”
在场众人何尝不知鲁侯敖这是受天子胁迫,不得已才废长立幼,吃了哑巴亏。可看破不说破,谁又敢捋周王静的逆鳞。
仲山甫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低声道:“鲁侯,万望收回成命!”
可这鲁侯敖生性懦弱,此时骑虎难下,又如何有胆量再作变更。
“来人,”周王静“嗖”得起身,干笑道,“既然鲁侯已然决意立幼公子,余这就锡命于他!”
鲁侯敖无可奈何,虽觉天子此举越俎代庖,但也只得默认。
幼公子戏倒是喜出望外,朝着长兄做了个鬼脸,小步趋至大殿中央,叩头谢恩。
而于鲁国长公子括,此时敢怒而不敢言,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幼弟,咬牙切齿。
尹吉甫亲眼目睹这场立储闹剧,心中已是冰凉彻骨。
他知道的是,鲁国今日兄弟反目,他日定会埋下祸根,荼害广远。
但他不知道的是,今日这件看似荒诞的小事,竟演变成一些列恶性循环的导火索,成为周王室威望急转直下的根源所在。此是后话,自有汗青记载。
至于周王静,他似乎还不放心,唤大宗伯王子友出班候旨。
王子友道:“臣弟在。”
周王静道:“鲁侯立储,兹事体大,还有劳王弟出使一趟鲁国,以保册封仪式万全。”
王子友脸上闪过一丝疑色,所与人都知道,周王静粗暴干涉鲁国立储已是不礼,派出大宗伯去鲁国参加册封仪式,那分明就是去监督鲁侯敖,防止其中途反悔。天子此举十分过分,已难用常理形容。
但王子友素来不曾违抗王兄旨意,面带欣然:“天子,臣弟有个不情之请。”
周王静皱眉道:“何事?”
王子友毕恭毕敬道:“此去鲁国,路远日久,臣弟需要一位副使。”
周王静这才长吁一口气:“谁?”
“小宗伯,方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