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夨所言,确是击中公子括心中疑窦,一切有悖常理之处,便渐渐有了头绪起来。
君父虽说染病已久,但毕竟还不算病重,不论是接待大周使团,还是为世子戏举办加冠大典,都并无病危之兆,如何就偏偏在册立世子之后,就突然得了暴病,呜呼哀哉了呢?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再联想到鲁侯敖自镐京面圣归来后,卧病在床的那段时间内,后宫内寝都被夫人齐姜把持,除了世子戏和少部分贴身之人,其他非齐姜亲信者,一概不得入内探望,连公子括的探访都被拒绝数回,更不用说上卿公子元、下卿公叔夨这些叔伯之臣了。
自古以来,宫闱之事便颇多秽闻,如今君父死得突兀,谁敢说其中没有猫腻之事?
想到这,公子括对公叔夨所言“问罪”二字,有了更深的体会。于公,探明鲁侯敖离奇死因,还鲁国臣民一个交代,自己身为先君嫡长子,本是责无旁贷;于私,世子戏、齐姜母子倚仗齐国靠山,先是蛊惑鲁侯敖废长立幼,得手后又倒行逆施,有弑君之嫌,公子括又何尝不想除之而后快?
决心已定,公子括眼中露出了杀气。
公叔夨静观公子括沉默良久,终于燃起了斗志,抚掌称“善”。
公子括凛然一笑:“公叔所言,颇有拨云见日之意。只是‘问罪’二字,不知要如何为之,还望不吝赐教。”
“赐教万不敢当,”公叔夨摆了摆手,“你我皆是周公之后,身上流淌着先祖伯禽的血液。鲁国大好河山,夨又如何能眼看着落入齐人之手?齐国,虎狼之国也,觊觎我鲁国已久,先君在时,齐侯无忌尚且不敢‘无忌’,如今世子戏年幼,立足不稳,甘当傀儡之君,正中齐人下怀。”
“正是,正是!”提到齐国,公子括髭须径竖,恨得牙痒痒。
公叔夨又道:“如今,鲁国政局不明。周天子废长立幼,世子戏又得先君亲自加冠,论理,世子戏占优。然而长公子你敦厚持重,战功颇著,颇有声誉,齐姜母子则引寇自重,不得民心,论情,则长公子胜世子戏多矣。这世间万物,抹不开‘情’、‘理’二字,鲁侯之位,世子戏坐不坐得稳,还说不准也!”
“情?理?”公子括琢磨着这套言论,不置可否。
公叔夨知他还在犹豫,便走向帐内屏风,从剑鞘中抽出利刃,用右手叠指置于剑下,找准重心,将剑身用二指托起,只见那青铜剑晃了几晃,便平衡不动。
“长公子,二指将此剑分为首尾,剑柄处为情,剑锋处为理,如今长公子与世子戏各占一端,世子戏得君位之正,长公子则得军权、民心,则成均势也。”言罢,公叔夨又取来剑袍,用左手持之,笑问道,“长公子,可知我欲行何事?”
公子括本非庸人,自然领悟,拱手道:“若将剑袍挂于剑柄,则平衡必破,情胜于理也!”
“正是!”公叔夨说着,便照公子括之言,挂上剑袍,只见那剑锵然落地,闪过一道寒光。
“好剑,好剑!”公子括鼓掌慨叹,躬身捡剑,吹灰还鞘。
公叔夨继续说道:“是而,世子戏虽占名分,长公子未必便输。情、理之均势未破,剑袍落于哪端,也未成定数也。”
公子括频频点头,又问:“那这剑袍,所指何意呢?”
公叔夨故作玄虚,昂首揽须道:“这,便考考长公子之悟性,如何?”
公子括用手摩挲着无暇打理的胡茬,想了片刻:“莫不是……王子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