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炕得时不时地燎上一把,别懒得王八犊子色的。”
赵守志把偌大的包袱放到车厢后跳上车,“哒”地撑开伞举到赵梅波的头上,为她遮阳。赵梅波转脸甜润地笑道:“守志,往姐这边坐,这边有小破被儿,省得硌屁股。”
陈启军直直地看着赵梅波,翕动了几下嘴唇,然后说:“到家里别哭,那我啥时候去?”
“乐还来不及呢,哭的是什么啊?除了今天哪天去都行。走,守业。”
突突突——哒哒哒——
手扶拖拉机轻快地向前开去。
“慢点儿守业,别把孩子颠着。”赵守志提醒着。
赵守业回头道:“不快呀,这才二档,比老牛车快不了多少。”
“守志,赶明你也当老师吧,我听你姐夫说还要招呢。”
“姐,我看看再说吧,我想复习一年。我还没跟我爸说,怕我爸不同意。”
“我老叔不会不同意的,他最开通。”
“嗯哪,我想我爸也会同意。姐,我就差两名没考上,主要是我学习不刻苦。”
赵守志在车上和赵梅波说着话的同时,享受着手扶拖拉机带来的轻柔的凉风。玉米的海洋中道路穿行着,不断地有黄豆地和谷地慢慢闪过。因为没有车马走过,这条宽不盈丈的荒道就没有深深的辙印。
过了一带杨树,就可透过黄豆地看到村子了。赵梅波俯身了一下孩子兴奋地说:“大姑娘,咱们就到家了,就能看见姥姥姥爷了,就能看见大舅了。姥姥家盖新房子了,姥姥给你煮鸡蛋呢,咱们不吃,等大了才吃呢。”
赵守志听着赵梅波欢快的自言自语,沉重的忧虑涌上来。他抹了一下眼角。
赵庭喜的三间红砖房已经成型,现在只差刷油上玻璃。艳艳的砖红与满目的翠绿相映,别有一番喜庆的温馨,又有房顶黑亮的油毡纸作陪衬,更显得这个家的富足。
赵守业将车在大门口停稳后跳下来,看着赵梅波。赵守志道:“把厢板打开呀。”
赵守业听过,忙不迭地将车厢板放下,并顺手将车上的包袱扯过来拿在怀里。赵梅波并没有立刻下车,她仔细欣赏着新建起的三间房,啧啧称赞道:“真漂亮,真带劲,真阔气。”
她看了一会儿,将孩子交给赵守志,然后下车。赵守志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让她安安稳稳地躺在臂弯和手心上。
赵梅波抻了抻衬衫的下摆,又拍打了一下裤子后,伸手就去接孩子。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嘶哑的嚎啕大哭猛烈响起,向积蓄已久突然间被释放一样。赵梅波一惊,本能地缩回手,惶恐地循着哭声看去继而狂奔起来,冲向仓房。下屋的春天盘起的炕上,郑秀琴捂脸痛哭,随着哭泣,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赵梅波从不大的窗子里看见了母亲的样子,马上意识到守林出了大事,是守林……
脑袋里正飞速旋转的赵梅波撞进下屋里急切地问:“妈,咋的了?”
郑秀琴不说话,只是埋头哭个不停。
“妈,咋的了?守林呢?”她上前拉母亲。
郑秀琴泪如泉涌,眨着红肿的眼睛说:“守林、守林、我咋这么命苦啊?”
她没有说出赵守林怎样,但赵梅波已经猜出了八九分,她眼看着惊惧的赵梅静厉声问道:“你说,你大哥呢?”
赵梅静哆嗦着回答说:“让雷劈死了,呜呜……吭吭……”
赵梅静抬起胳膊抹在眼睛上,她哭了。
“赵守森,赵守森,赵守森你过来!”赵梅波喊到。
赵守森从新房子里转出来,看着姐姐。
“你说,守林埋哪了?领我去!”她的声音竹像竹片在半空中舞动一样尖利而凄切。
赵守森说:“在南二节地。”
“快领我去,领我去!”赵梅波喊道。
赵守森领着赵梅波,急速地向外走去。
赵守志将孩子交给郑秀琴后,也跟了过去。
向南,过一个横道再右转前行二百多米后,就是赵庭喜家的责任田。玉米已没人,稠密望不出十米远。
赵梅波随着赵守森跌跌撞撞地深入到地里,到赵守林的坟前。坟立在一个小阳坡上,细弱的草长了出来,有一个刨子和一把锯子端正地摆在正南端。她撕心裂肺的一声“守林”后,一头扑倒在坟上面,呜呜啕啕地哭起来。
赵守志站在一边,没有劝慰没有拉她。过了好一阵儿,赵守志才上前拽过赵梅波的胳膊,将她挽起道:“姐,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我哥走了,可我们还得活下去。”
赵梅波身子摇晃着,泪眼望着静默的坟茔一会儿,把头扑在赵守志的怀里。
“弟、弟、姐……守志,他还没给我打碗架子呢,他还没看见小外女儿,啊、啊……咳咳……”
赵守志的泪水潸然而下,为赵守林也为自己。
赵梅波没有问详细的事情的经过,她不敢问,锥心刻骨般的痛;赵守志也没有向她说,他不敢,他怕赵梅波承受不住。
枯涩的眼睛里好像没有泪水了,所见都是一片灰色。
“走吧,姐,孩子该哭了。”赵守志提醒道。
赵守志知道自己的劝慰的语言不会起任何作用,就用孩子来分散赵梅波的注意力。果然,赵梅波的情绪慢慢地稳定下来,最后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来,到道上。
天空正有云积聚。
赵庭喜没让赵梅波住在那间小仓房里,他说小仓房阴暗,还有点潮湿,怕孩子住了会闹病。也是,被临时用来住宿的小仓盘狭窄逼仄,除去炕和锅台,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赵守森和赵守成这几个月来一直住在郑秀琴的三哥家,一些家用物品堆放在北面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上面用塑料布搪蓬遮盖着。
当赵庭喜建议赵梅波晚上就住在他大舅家里时,她思索了片刻摇头说,她上老叔家里住。在这一刻,她打定主意要和赵庭禄商量搬过来住进他家的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