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安静的小屋内,李平见到了独自在躺椅上烤火的左良玉,火盆就在他的脚下。
与刚才的精神抖擞相比,现在的左良玉完全没有掩饰其满满的疲惫。
虽然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并且场景也看起来非常的亲切,但就座到左良玉身侧那张黄花梨罗圈椅上的李平却不敢随意,他只把屁股的一半放进了椅子,并让身体保持着向右前倾。
“黄陂一战,贤侄打的好啊!”喝了一口茶的左良玉看似随意的开了话头。
李平心中一惊。
尽管左良玉用了“贤侄”这个极亲切的词,但这话里间还是透露出浓浓的好几层意思。
左良玉应该对他疑虑未消。
由于没法也不能去思前想后,李平只能先当左良玉在表扬他并把笑容挂在了脸上,可这争取来的几秒还是没有让他生出什么好的对答思路。
他一向不是个有急智的人。
不得已,李平只好把心一横,故作腼腆道:“早就想立个大功了,却一直拖到今日方才初成,末将愧疚,不敢言功。”
李平决定还是装傻,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哦?贤侄如何这般说。”左良玉有些意外的问到,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其它异常。
心中稍安的李平于是略放松了一些继续说:“小人年纪轻轻就被大帅以微末之功举至高位,并一再受到优厚,小人很清楚外间多有议论、众将也多有不服。
故小人心里十分不安,也知道这是功不匹位,就想着再立下个什么值得称赞的功绩让自己的腰杆能硬一些,让旁人再不敢对我有任何蜚语。
可一直没什么好的机会。
自襄阳掉队后,小人本意借落在后面的机会寻机立下几个功劳,但闯贼兵精且谨慎,除了杀了几个探马外,一直没占到什么大便宜,只能打打土匪过过干瘾。
可土匪终是土匪,打的再多也显不出什么。
驻军涢水后,恰闻贺贼轻兵冒进,小人心急再也安耐不住,遂决定冒险去偷他们一次。没想贼兵不精又极松懈,竟让小的把黄陂县都打了下来。
这回小的倒是满意了,只是这功劳却多少有些晚了。”
这番话,李平想表露出他的年轻气盛,也拐着弯把一直没急着来追左良玉的缘由解释了一下。
其实这不是他现想的,而是大部分来之前就已有了草稿,也是李平给马永报捷时用的以防万一的话。
当然,因为当时在考虑上比较仓促,完全称不上严谨,但总好过现编现想。而且,过于严谨和老诚的话在闲谈的环境中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至于左良玉会不会信那就两说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左良玉应该至少不会全信,否则他也就不是一个能掌握二十万大军的统帅了。
“贤侄,你啊!”左良玉以长辈的态度先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年轻气盛,敢想敢做,有我当年的风采。不过,贤侄你记住,你即使不去冒险也是我的肱骨,哪个敢非议于你,告诉我,打断他们的腿。”
李平立刻佯装感动道:“大帅如此抬爱,李平无以为报,愿誓死追随。”
左良玉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之后,左良玉却有些意外的没有让李平给他讲单溜这段时间的所做所为,而是反颇费口舌的对李平解释起襄阳之事来。
他有些懊恼的说:“在襄阳之时,非是我不想让你部先撤,也不是我不想让你部入城。实在是我为一军主帅,必须首先考虑稳妥,贤侄是个懂兵法的人,也当知我的难处。
而且我当时也确实想着我们城外城内相互配合,让贼人在襄阳城下如蒙古人那般崩掉几颗大牙。
可…可谁能想到战局变化如此之快。我在羊牯山上布设的那么多兵马竟全跑了,樊城也丢了,我除了退出襄阳竟无路可走,还把你也推至了险境。
每思于此,我都万分懊恼,也更有感你之忠勇。还是你这个小同乡最让我放心,也最能替我分忧。无论是羊皮滩还是黄陂县,你都做的极好。”
左良玉压根没提自己知道李平的部队根本没按他的要求退往羊牯山一事,也没提他没往城外传要撤出襄阳的令。
这时候,李平自然也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继续装着傻说:
“大帅,我虽不善言辞,却也是个明事理、知轻重的人,绝无半点责怪老将军之心,否则我又岂能追随老将军而来。
再说,老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可以说没有您的提携,就没有我李平的今天。不继续紧随老将军,我岂非成了不知好歹、背恩忘义之人。”
对李平的回答,左良玉应该是比较满意,或者也想点到为止,他的表情开始更加放松,然后再也不谈此事了,甚至左良玉连军务都不谈了,而像个长辈似的问起了李平家常。
李平只好斟酌着把初见左良玉时的说辞又加工着说了一遍,没成想,却引得左良玉再次连连感慨。
左良玉令人意外的回忆起了他自己当年的坎坷经历,谈起了他13岁时的家庭变故、18岁在辽东从军的艰辛,以及许州兵变失去亲人的痛苦,说到伤心处更是不住叹息、双眼通红。
李平敏锐的意识到左良玉这一定是话里有话,虽然他对左良玉的故事完全没有产生共鸣,但也还是通过拼命想着再也见不到的另一个时空中的家人而挤出了不少眼泪。
等平复了些情绪,左良玉果然拉起了李平的手反复叨咕道:“你之境遇与我多有相似,我们真是太有缘了!你我又皆山东同乡,更让我生出亲近之感,忍不住爱护。”
等李平痛哭流涕的抓着机会赶紧认长辈时,左良玉一边连连欣慰一边却说:“我那儿子左梦庚年少气盛很不成器,以后有什么不痛快的别往心里去,跟我说,我为你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