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梦庚亲抵富池把李平也搞愣了。
当然左梦庚原本是打算去蕲州的,但他没想到李平居然真的还继续待在无险可凭的富池镇。
杨明的话,左梦庚是将信将疑的。
虽然还差那么一小丢丢才能达成所有目的,但左梦庚还是决定止步。
他不打算给自己没事找事。
李平如果不在蕲州,他还去,恐怕将避不开要见许文岐,然后会大概率被敢干敢说的许文岐喷,并说不定会生出什么别的事端,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但在小小的富池,左梦庚又发现自己待也不是,不待也不是。
最终,完成了所有重要任务的左梦庚选择了在夜幕降临前回程。
目送着左梦庚的船远去,李平禁不住多想起来。
李平意识到自己把左良玉想简单了,也把左梦庚想简单了。
周文同样也是一脸的深思。
周文本在蕲州协助马永主持防务,这次是为对左梦庚的接待显得隆重而专门从蕲州赶回来的。
而在听了杨明和贺柱子的汇报后,李平也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并开始担忧起来。
他知道事情绝不简单,他需要好好梳理梳理。
但不管如何,目前还是值得高兴的。
左梦庚以补给和奖励名义送来大量粮食、武器、布匹等物资总是喜事一桩,这些东西在战争时期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嫌多。
而且杨明还带回了十几个想要来投军的读书人,更令李平感到高兴。哪怕这些读书人中只有几个拥有秀才身份。
读书人的广泛加入将有助于部队整体文化水平的快速提高,并直接辐射到提高战斗力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正如毛爷爷所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
周文和杨明能快速崛起走上高位,本质上也是李平正越来越正规化的军队对文化的极度渴求和需要。
尤其军队的机关工作,没有文化几乎寸步难行。
而高效率的机关,又是战斗力最有效的保障。
至于这些读书人可能引发的部队对自己的忠诚问题,李平已经不是很担忧了。
制度的设计、人事的控制以及环境的熏染等等都可以大大减少隐患。
周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其实,这些来自安庆地区的读书人并不是第一批成规模来投李平的读书人,来自黄陂县和兴国州尤其是兴国州的读书人才是。
这曾令李平一度感到困惑。
大量读书人弃文从武的选择当丘八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极度文贵武轻的朝代。
不过黄陂县和兴国州毕竟有其特殊性,李平当时也没有多想。
但现在连安庆的读书人也远道来投,李平在高兴之余,也不能不疑惑再起。
再看看穿着仍未换下的昂贵精美湖罗衫一脸谄笑的杨明,李平知道这个问题如果不尽快搞清楚,自己很有可能会又睡不好了。
他觉得可以找周文夜谈试一试,也许周文能知道些什么。
而他果然也没有失望。
“将军可知大明生员现今几何?”烛光下的周文在仅思索了片刻后就叹息着先提了个问题。
李平奇怪道:“不知道,为何如此问?”
“合天下之生员,县以三百计,不下五十万。没能通过童试的童生们的数量可以想像将更加庞大。”周文倒是直接给出了答案。
但李平却没反应过来,他反问:“读书人多不是好事吗?”
周文苦笑了起来,说:“可宣德七年奏天下,生员只三万有奇。然后这些年天下的官位数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意思是仅想考中举人就难了近二十倍!当官越来越难了?”李平终于抓住了重点。
周文点了点头,然后更惊人的说:“没错。生儒应试,每举一名,以科举三十名为率。考举人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三,考进士的录取率要高一些大约百分之五。如果现在你是一个生员,三年后会试成为进士的几率只有%,”
百分比是李平的实用型新学之一,也是目前他的军队里使用比较多的一种数学方法,周文已经熟练掌握并使用。
“这个机率好像有点低。”李平喃喃了一句。
周文再次苦笑起来,说:“不是有点低,是太低了。绝大部分读书人别说当官了,就连中举都是做不到的。似丐、似囚、似秋末之冷蜂、似出笼之病鸟、似被絷之猱、似甘毒之蝇、似破卵之鸠就是国朝目前大多数生员们的真实写照,而更广大的童生们则更加不堪。”
生员生活状态如同神经病一样的“七似”本出自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此处借用。
蒲松龄本人就是这样一个最终在考场上未能胜出的人,考了很多年都没考上。后来,他不得已转行做生意,干得还不错,饶有赢馀。他开了一家茶馆,说一个故事可以抵茶钱,就这样写出了《聊斋志异》。
不过,周文对生员的生动比喻让李平感觉有点绕,他对不直白的文绉绉语言仍然很不习惯,但李平的脑海中还是很快映射出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场景:范进中举。
他当即脱口而出。
《儒林外史》中的范进在中举前也是这样一个例子。
胡屠夫在范进中了秀才的时候前来祝贺,后来知道范进是因为年纪大,宗师施舍与他就变了脸色,对范进破口大骂。范进在中举前的生活状态是非常差的,地位也很低下,这也是当时很多生员的真实状况。
所以也才会有他中举后的发疯。
《聊斋志异》和《儒林外史》虽然都是成书于清代,但与明晚期是比较相像的。清科举基本沿袭明制,而且因社会总体安定,社会上走科举道路的读书人数量很多,科举录取比例也很低。
“什么!范进是谁?”
面对李平的脱口而出,周文却疑惑了。他不可能读过连作者都还没出生的《儒林外史》,更不可能知道谁是范进。
“没什么,想起了一个原来听说过的生员,和你描述的状态差不多。你继续讲。”李平急忙掩饰道。
周文怪怪的看了看李平两眼,估计是习惯了,也没纠结,而是继续说道:“由于走科考这条路实在太过于艰难,再加上科考花费较大需得家中有足够余财供养才行,很多家境艰难的生员不得不早早弃巾,甚至很多家境殷实的也不愿再坚持下去。大量弃巾也就成了一件很普遍的事。”
“那不读书干什么?”李平好奇道。
作为后世人,李平对古代的读书人是有刻板印象的,也很难相像读书人不读书还能干什么,难道要务农和吃家里老本吗?
“经商,很多人都选择了经商。”周文的回答很平淡,也很见怪不怪。
“经商?”但李平却被惊讶到了。
古代读书人不是最看不起商贾之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