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对一个人从没有过爱,自然就不会有期待,这个孩子走也好,留也罢,对老妇人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转过脸,她眼里只燃烧着对猪妖的刻骨仇恨。
叶君故沉静地收回目光,小小的个子缓缓走过猪妖身侧。
可就在两者错身的一瞬间,叶君故动手了。他以极快的速度,和并不熟练的手势,把那把短刃刺进了猪妖的后心。
一击即中。
但他自己也被猪妖反手一掌,直接挫断了肋骨。
“你为什么——”猪妖不可置信地瞪着绿幽幽的眼睛,他看向自己身上的血洞,百思不得其解。
孩子刚才明明已经亲眼看到,他的生死根本无人在意,他只是交易的筹码,而他跟那老妇人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单凭哪一点都让猪妖想不明白,才六七岁的孩子,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选择冒险一击?
猪妖是不会明白……他最大的失误可能就是高估了叶君故的感情,却低估了他的手段。
这个孩子的眼里根本没有那些俗世的爱怨情仇,如果不懂为护一人舍生忘死的情谊,也自然不会怨别人弃他不顾。
他的道理简单直接得多,或许,只是当年你想吃了我,今天我就杀了你,以命换命罢了。
十岁不到的孩子,淡定地把涌到口腔的血水咽了回去,爬上田埂,坐定。他垂眸,勾起唇角,看向自己握刃的手,他的指尖一寸一寸拂过短铩的锋刃,感受着那冰冷又浩荡的力量。
后来,陆镇民们去而复返,叶君故却从始至终不说一句话,人人都当他吓傻了。
其实,他只是在思考接下去的事该如何处理,那一年他还未满十岁,小小的人儿能够在发生那样一件事后,还平静地坐在田埂上,正应了镇民们当初那句谬赞——沉稳大气。
傍晚的时候,师傅来了,风尘仆仆自远方来,一袭白衣,一身清霜,远远看着他。
叶君故始终垂眸,没打算去理会那人眼里的莫名的情绪翻涌。
白衣方士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子,眉眼与他齐高,他说:“阿故,别怕!”
孩子终于抬起了头。
他又说:“无欲无怖,没有偏颇,没作私爱,大道中直!阿故……你很棒。”
事后,白衣方士抹去了那个镇子上所有人的记忆。
他双手合拢,三指相抵,那晚,漫天星光杳杳一颤,人间烟霭流玉,星光所到之处,抚平一切过往前尘。
那些精怪轶闻,终成一晚怪诞不经的梦。
白衣方士也抹去了阿嬷的记忆,甚至是她更早之前的那段记忆,在阿嬷被重塑过的记忆里,只道叶君故是他的亲外孙。于是,她对这个孩子开始充满怜爱,就像任何一个长辈关爱孙辈那样。
不过,她的身体似乎也从那天开始每况愈下。
那晚,江南的这小镇上下了一夜的雨。
镇上的老人叼着旱烟,倚着窗户看外面,半晌,眯起眼睛,迷信地朝天拱了拱手,说,那是有龙出沧溟,兴起了人间风雨。
镇子沿河,依水而生,却又怕水多滥漫。
老人的小孙子抢过旱烟杆玩,嘀咕说,我怕。
老人笑笑,拿回旱烟杆,在窗台上敲了敲,说,不怕,万物相生相克,有兴风作浪,就有执界卫道。
那天,白衣方士也看着窗外的雨,水声淅淅沥沥:“阿故……情不过一场虚妄,执大象,安平泰,才是你的道!”
老年人精神不济,跟叶君故有的没的聊了几句,就又有些犯困了,渐渐闭上了眼睛就这么睡在了沙发上。
“阿嬷她……身体没事吧?”
“今天做了一堆检查,有部分报告还没有出来。”许琳看着自己的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阿嬷的情况不太好,头疼,还呕吐……医生说有可能是脑部肿瘤引起的。”
三天后,病理报告全部出来,不幸言中……原发性脑部肿瘤。
“医生说肿瘤发展得很快,可能没多久就要压迫到视觉神经,建议考虑手术切除。可医生又说肿瘤的位置很不好,手术风险非常大。”许琳眼眶通红。
当天夜里,叶坤回来得很晚,腋下夹着包,从里面掏出一大推资料,也带来了关于手术医生的消息。
“这次托了不少老朋友,也去见了几个医生,他们都说妈这次肿瘤的位置太特殊,手术的成功率很低。”叶坤拿出包中的资料,匆匆吃了两口饭,对着许琳说道,“这次多亏老刘带我去见了他的老校友……就是S市医院的那位脑外科主任钟医生,经常上电视的那个,他说这台手术即使是他做成功率也不会超过二成。”
“什么?”许琳手里的碗差点打翻。
“不过,他倒是透露了一个讯息给我,说是Carson回国了。”叶坤拍了拍许琳的肩膀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