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山地作战,极少使用牲畜,骑兵更是闻所未闻,这是因为山地根本不适合战马奔驰,众所周知,山林间的骑兵,战斗力反倒不如一个步甲。
但也有例外。
宁州、益州两地,有一种山马,最擅在山林中奔驰,它们惯于跳跃前行,于沟壑中来去如履平地。
萧道成和沈攸之是最清楚这种战马的,因为他们近来谈得最多的便是这种战马,以及它们的所有者——姜道礼。
夕阳下,长蛇般的骑兵阵列风驰电掣地冲出尚存的薄雾,踏碎了林间静谧,搅乱了山中风景。一名身材精瘦的骑士,手持旌旗策马而来。
驻马众人跟前,骑士摘下面甲,露出满脸虬须。
“某乃姜道礼。”骑士凌厉的目光扫过了众人。
……
姜道礼不喜欢讲道理,这是如今宋国军方的普遍认知。
姜姓是羌人王族,其地位血统比曾一统北方的姚氏还要尊贵,姚氏在位时,忌惮姜氏在羌族中的影响力,曾大肆屠戮姜氏,而姜道礼的父亲姜南,便在那时统帅羌人南下,成了荆州一代的蛮王,其后更与巴州羌人联络,被百万蛮族尊为大统领。
姜南死后,姜道礼继位,他运气不好,碰上了沈庆之。
沈庆之奉文帝之命讨伐荆州蛮,姜道礼连战皆败,但根基尚在,本打算率军西进避一避风头,沈庆之却在那时找上门去。
沈庆之仅带数名随从进了姜道礼军营,两人一番纵谈,不知怎么回事,姜道礼就决定弃暗投明,归附朝廷,还答应出兵西北,帮朝廷解决吐谷浑与党项边患。
别人或许不知,但沈攸之乃是那次谈判的随从之一,他十分清楚,姜道礼从头到尾都没向世父服软,只是为了羌族的延续与利益,他才同意归附朝廷,但有言在先:听调不听宣。
沈庆之为将数十年,十分清楚氐羌蛮族的勇悍,深知他们杀是杀不完的,唯有化而用之才是王道,也便同意了这一条。
当军神沈庆之的面,姜道礼都没讲过道理,如今他挟大胜之余威归来,就更没人敢跟他讲道理。
所以,萧道成也罢,檀僧信也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麾下骑兵将四周镇兵杀得血流成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砸开囚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放出那名叫“小牛”的囚犯。
然后,他们从小牛口中听到了最惊心动魄的两个字:阿翁。
浑身是伤的小牛跪在姜道礼面前,叫了声“阿翁”。
现如今,士族已大多不用这个称呼,京城里的人也不太常用了,但民间庶族仍是用的,所以萧道成们尽管出身高品士族,也知道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
这名明显与冯玄关系非同一般的年青人,是姜道礼的儿子。
他们抓了姜道礼的儿子,还将他打伤了,还将他关进囚车里!!!
姜道礼会讲道理么?
在外征战三年,浑身上下杀气未散的一千骑兵皆拔刀在手,姜道礼会讲道理么?
“我是讲道理的。”姜道礼将儿子扶起来,交给身后的骑士,然后淡淡地看着萧道成,“你们谁来跟我讲讲道理?”
萧道成是名义上的领头之人,这时候当然只有他站出来最合适,于是他站了出来。
“仆乃中兵参军萧道成。”
“我知道你。”姜道礼说,“某之阿子十根手指的指甲都被拔了,你赔给某吧。”
说完他抽出腰间小刀,朝萧道成走过去。
“明将军且慢。”沈攸之挡在萧道成面前,“此事是仆所为,与萧将军无涉。”
姜道礼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沈攸之,眼中透出浓烈的嘲讽意味。
“你以为,你世父是沈庆之,某便不敢杀你?”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仆相信明将军的公道。”沈攸之说着,伸出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