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气难以捉摸,早晨时还是晴空,不到午时,却飘来一片乌云,之后竟下起毛毛雨来。
萧道成站在庭院中,看着檀僧信的门人进进出出,将一件一件的行李送上牛车。
檀僧信要走了。
他知道檀僧信要去干什么,不过他不会插手。
此次西来,陛下交代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却也算没完成。
说没完成,是因为他没有拿到《原始武经》,说完成,则是他确定了那名小道士手中,并无《原始武经》。
现如今,对那小道士来说,有没有《武经》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因为这件事,很不高兴。
柳元景带来了陛下的密旨,字里行间都燃烧着陛下的怒火,这怒火并不针对谁,但萧道成知道,宗绮恐怕完了。
若非他误传消息,陛下岂会派人来此地,陛下若不派人来,又岂会颜面扫地?
姜道礼护住了冯玄,陛下不能拿羌王怎么样,于是便必须有人来承受陛下的怒火。
宗绮算一个,至于还有谁,那要看谁的运气不好了。
八架油幢车出了太守府,缓缓驶向城外,檀僧信甚至都未曾与他告别。
萧道成笑了笑,他忽然觉得,檀僧信未必能得偿所愿。
……
冯玄走进经堂的时候,便看见陈甫一家人规规矩矩跪在地上,而他们面前的主座坐着一位花甲年纪的老者。
老者身着便服,没有戴冠,但即便不说不动坐在那里,也能感受到他的威严。
所以,这位应是一名朝廷命官——冯玄想到朝廷派了人来,这位想必是某位随行官员,却不知为何进了三元观,更不知陈甫一家人为何跪在他面前。
“此次西来,一是为封赏姜道礼,但更重要的是,我想来看看。”
老者看看陈甫,又将目光转向与陈甫并肩跪着的柳氏,便再没有挪开。
“二十多年了,你……过得可好?”老者面无表情,如此一句情真意切的话,竟被他问出审问的感觉来。
柳氏匍匐在地,行了大礼。
“回阿父的话,儿还好。”
阿父!
冯玄当即懵了头,这老者,竟是伯母的阿父?
不对,伯母姓柳,这老者……
冯玄顿时恍然,更不愿闯进去,于是脚底抹油,就要偷偷溜掉。
“门外可是冯玄冯守一,进来见见吧。”
他木鸡一般呆了一阵,只得调转方向,走进了经堂。
“后辈冯玄,见过老丈。”
对于不认识的人,叫声老丈,已是足够尊敬。
“某乃柳元景。”老者淡淡道。
尽管已有猜测,听闻这个名字,冯玄仍是有些吃惊。
柳元景,宋国名将之一,与沈庆之齐名,但无论家世、武功、才学,皆非沈庆之能比。
柳元景与沈庆之的人生轨迹大抵相同,人生起点却比沈庆之高多了。
其一,他出身河东柳氏,现居襄阳,少年成名,诸侯皆欲将他招募麾下;其二,他与当今宋国皇帝的关系比沈庆之更好;其三,他比沈庆之更年轻;其四,他曾是老一辈宋国武将中武功第一,也曾两度名列将流,若非年事已高,想必如今的将流,也会是他。
但沈庆之是宋国军神,他不是。
事实上当年论军功,他与沈庆之不相上下,但声望就是比不过沈庆之,于是沈庆之成了军神,而他只是一名领军。
这也是他一向与沈庆之不合的原因。
所以,在这老头跟前,千万不能提起沈庆之、庆之、沈庆这样的字眼组合,如果有可能的话,言语里也不要有“沈”、“庆”、“之”这三个字。
因为据说,这老头心眼儿贼小。
老头既然报了名字,冯玄当然只好又行一礼,口中道:“久闻明公盛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你有幸个鸟蛋。”老头儿淡淡看着他,表情并无怨恨,语气也不亢然,就这样轻言细语地说了一句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