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寒冷着脸,无意多说。明灭的月光下看不清神色,不散只好不甘心的扶着柳姨娘往外走。
轻寒紧抿薄唇,沉着脸看着两人的背影,眸色幽深。
这娘俩一路沉默回到自个儿的院子,小丫头坐在房檐下打盹儿,听见脚步声一激灵醒来。
不散打发小丫头去睡,娘俩直接进了柳姨娘的屋。
柳姨娘坐下倒了碗茶,试试温度推过去:“正好,喝口茶。”
不散阴沉着脸皱着眉一仰脖灌下一碗茶,把茶碗往桌上一墩。
柳姨娘惊了一下:“大半夜的,你小点声,这是怎么着了?”
“父亲这病来的蹊跷,早不病晚不病的,偏这时候……”
柳姨娘惊诧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个儿的儿子,伸手想摸摸儿子的额头:“儿啊,莫不是病了,这话怎么说的?这病难不成还能约定,跟瘟神是亲戚啊?”
“姨娘,你不懂这里头的事儿……”
柳姨娘无奈的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老爷那是多爱显摆的一个人,现如今就大少爷那势头,老爷不得抖起来?为的啥呀?”
是啊,为啥啊?不散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但心里那奇怪的感觉越来越甚。
终于安静了,轻寒亲自去关门上栓,厢房里的灯光也灭了,太太已经睡下。
耿二和福伯绷着脸守在屋门口。轻寒往里进,瞥一眼俩人,低声说:“福伯、耿叔辛苦,这几天还得盯紧点,您二位也瞧见了,咱这耿府有那心思大的。”
福伯弥勒佛一般的胖脸终于放松了,垮着脸说:“这三少爷心眼子打小就多,如今看来更是藕一样儿,只是看着聪明,实际上一点都不通透。咋就不知道个以退为进呢。耿府如今这势头再不压着点,那就得把四九城的大户都得罪完喽。”
轻寒不屑的抬抬嘴角:“注意着点他,我怕他不知轻重再给家里招来祸事。”
“您放心大少爷,我自个儿亲自盯着。”
耿二一声不吭,虽说知道老爷这病是假的,可这心里就是不痛快。好好儿的,为啥就得装病?这日本人咋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害得最爱显摆的老爷只能装病躺在床上。还是老太爷说的对,这自个儿的国就得自个儿做主,可如今这自个儿的家自个儿都做不了主,日本人鸠占鹊巢。咋就不能把日本人打出去?看来,这大清国没了,换来换去都是不成事的,再也没有老太爷那样的武将,可以保家卫国。唉,心里长叹一声,绷着脸守在门口,伸伸脖子想看一眼老爷。
耿二实心眼,石头就随了爹。认准了的事绝不会改。耿二一辈子只认老爷,老爷说啥就是啥。尽管如此,轻寒还是低声多嘱咐的一句:“耿叔,如今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亲年纪大了,不宜抛头露面做事儿,这样挺好,就在家猫着,您费心多开导开导,没事多跟父亲唠唠。”
耿二点点头应:“大少爷放心。”
轻寒这才抬脚进门,老爷早就绷不住了,正把幔帐撩开点缝,探头探脑往外瞧。
轻寒一把撩起帘子坐在绣凳上,顺手递给父亲一碗茶。
老爷一口气喝完,浑不在意的用手抹一把嘴角,看看外面说:“都走了?憋死我了。”
轻寒冰冷的双目有了丝丝温度,抬起嘴角,看着这样的父亲有些好笑。
“都走了。瞧瞧,我说想别的折儿吧,您非要用这法子,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受不了啦,以后可有得受了。”
老爷一掀被子下了床,汲上鞋活动活动腰腿,松泛了才回头说:“别的法子得费多少功夫?那武田太郎又精的猴似的,这法子多好,既省事又管用,任他武田太郎如何,总不能让一舌头都不听使唤的人出头露面吧。”
轻寒无奈的笑了,坐在绣凳上看着父亲在地上各种姿势,又是仰脖摇头,又是伸腿踢脚,舒展双臂,上下左右晃。啧啧,这姿势哪里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整个就一长不大的孩子。
看着看着,轻寒眼眶就有些湿润。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不着调的人,半辈子遛鸟逗狗斗蛐蛐的父亲,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条件的支持,相信儿子。尽管知道,这样做也许会给耿府带来万劫不复的灾难,依然义无反顾的站在儿子身边。这也许就是祖父说的,耿家人与生俱来,骨子里带着的气节和忠诚。
轻寒低声轻唤:“父亲。”
老爷回头看一眼儿子,嫌弃的挥挥手说:“得,我这儿没事,这就要歇了。你要做样子就去门外守着,别打扰我睡觉。”
轻寒刚被煽起的那点子情绪瞬间就收回去了,起身笑着说:“我去耳房,有事您吱声,儿子立马进来。”
“得,安心睡去,明儿还得应付武田那孙子,精神差了那不行。”
老爷说完自个儿就赶紧上床,拉好被子闭上眼睛。
轻寒仔细替父亲掖掖被角,好笑的看一眼老爷子眨动的睫毛,关灯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