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氏家老道:“汝贾匏瓠,贷于吕氏,本自机警,某以三瓠井水为汝洗脱,奈何终要抵偿?一也。关隘之上,吕氏等为秦所限,与汝何干,必要为其脱困,而不得一利?若非尉氏之力,汝宁成乎?二也。如有家老在,必能免汝过矣!”
张辄闻此言,知尉氏家老对自己刚才的情形并无怀疑,只以为是个无见识的破落公子,在外面穷要面子,心中一松,脸上却装出一副委屈、凄苦的样子,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吾正欲忠于谋,而信于友,家老以为过矣,小子深以为惑,愿家老解释之。”
尉氏家老道:“尔等士子但言子曰,诸子其谁?谁为王子,谁位公侯?七十二士,谁霸诸侯?但布衣耳。”
张辄争辩道:“孔子士子,位居司寇,大夫也;子贡货殖,家累千金,常相鲁卫。皆人杰也,岂但布衣哉!”
尉氏家老又是一声“嗤”,道:“微子贡,孔子其谁何?惟子贡从学于孔子,真孔子之学乎?鲁之朝曰,子贡贤于仲尼。盖其谓也。”
张辄反驳道:“子贡自谓,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
尉氏家老道:“子得其门而入乎?”
张辄赶紧低头,道:“小子何敢。得其门者或寡矣,小子何敢!”
尉氏家老道:“室家尚不可得,而欲窥宗庙,不亦妄乎!设汝冠高冠,腰博带,佩长剑,驱长车,出入诸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依附孔子,尚有可原;上无片宇,下无尺地,而言子曰,即如曾子、颜回,人也不堪其苦矣。”
张辄哭笑不得,这位老者,引书引半句,竟也自成其理,令人难以反驳,只得长揖道:“尉老博学,小子不及。依尉老之见,当以何为师?”
尉氏家老昂然道:“汝知杨子乎?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汝知之乎?”
张辄自然对这位百年前的魏国大家有所耳闻,这位十分注重养生的大师,经常说一些离经叛道的话,还偏偏难以反驳,很不得士子喜欢:毕竟,游于诸侯是学习的主要目的,如果学的东西不招人待见,一开口就惹人烦,那学了有什么用?不过,见一脸世侩尉氏家老竟然脱口而出“杨子”,还是让人吃惊的。张辄故意沉默了一下,回道:“请尉老训教!但闻子曰,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尉氏家老的得意爬满了脸,道:“杨子,魏人也,以自爱教人。人人皆自爱,天下道行矣!”
张辄道:“人人自爱,岂非斗讼横行,交争利也!”
尉氏家老道:“斗讼横行,岂自爱也?与世无争,真自爱也!”
张辄看着这位一脸骄傲的中年人竟然说出“与世无争”,心里一阵无语。但他不愿中断与尉老的对话,觉得可以从尉老的口中套出很多内幕消息,于是引诱道:“尉老之言,真天音也。小子一路看来,尉老不发一言,而万事就道,必也有其妙也。尉老其教之!”
尉氏家老得意道:“利天下者王天下,汝知之乎?吾有事,共天下以利,则籍天下之力矣,又何自为哉!”
张辄道:“小子愚钝,难言以道,愿尉老以近事言之。方之贾粮,共何利,籍何力,而令尉老安坐如山,而诸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