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闭嘴,这总行了吧?”徐顷誉挤眉弄眼地抱着胳膊站到了门口,一副小孩子置气的模样。正巧吴妈提着水壶走了进来,“哟,徐先生,您这是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徐顷誉噗嗤一笑,向内努了努嘴,“里面热,我在这儿凉快一会儿。”
吴妈顺势望过去。
孟繁生是典型的读书人,为人热忱,性格腼腆,样貌也称得上一表人才,让人觉得亲昵。吴妈打心眼里喜欢,若是他能和自家小姐走到一起,她是一百二十个支持的。因此她只笑了笑,“家里没有好茶叶招待,只能请两位先生喝热水了。”熟练的加了新柴,把水壶放到炉子上烧水。
孟繁生又问了问白蓉萱的病情,跟她说了半晌的话,见她的确没有咳嗽,这才放下心来。徐顷誉在一旁无聊,借口要出去方便,跑到外面赏雪去了。白蓉萱不放心,“吴妈,你快跟出去看看,外面还在下雪,好歹打一把伞,别让徐先生染了风寒。”
年头不好,日子难过,这时候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妈闻声连忙从角落里找出一把旧油纸伞,匆匆地跟了出去。
房间内就只剩下白蓉萱和孟繁生两个人。
孟繁生尴尬地搓了搓手,“那个……你要不要喝水?我帮你倒。”
白蓉萱摇了摇头,“孟大哥,你好好坐着,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只说就是了,还谈什么拜托?”孟繁生很少见白蓉萱露出这副认真的模样,这表情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这身子是铁定不行的了,这一生虽有遗憾,却也无可奈何。如今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吴妈了,她跟着我从南到北,吃了不少辛苦,前些日子她儿子要接她回去荣养,她放心不下我,狠心拒绝了。我现下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也知道这当口车票十分难买,但还是要请你想想办法,说什么都要将吴妈送回到她儿子身边,这样我也能放下心来……”
竟是一副交代后事的口吻。
孟繁生大感意外,皱起了眉头,“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吴妈走了,谁来照顾你?你就是这样胡思乱想,病才不见好的。”
白蓉萱凄惨地笑了笑,“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了,孟大哥,我拿你当亲哥哥看待才敢临终托付,请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最后一个忙。”她一发急,竟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孟繁生一时慌了手脚,男女之别,他也不好出手帮忙,正要去找吴妈回来,白蓉萱一把拉住了他。孟繁生低头一看,更是吓了一跳,白蓉萱居然咳出不少的血来。白蓉萱扶住床沿,气喘吁吁地缓了半晌,又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杯。
孟繁生替她把水杯拿到手边来,白蓉萱漱了漱口,又让他拿手帕来擦干净了嘴角。她做了这些后已经累到极致,脸色更是白得没有丝毫血色,满头冷汗。孟繁生见到这样的情景,也意识到不好。白蓉萱并不是不咳,只是她怕人担心,硬是咬牙硬挺着不在人前咳嗽。
他站在原地,喃喃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你放心吧,我会帮你把吴妈送回老家——她儿子的身边。”
白蓉萱点了点头,轻轻地笑了一声,显得十分放心,表情中透着几分从未有过的轻松。
孟繁生暗叫不好。
恰好徐顷誉与吴妈开门走了回来,徐顷誉兴奋地说道,“外面的雪停了,天上出了星星,看来明儿是个好天气。”
孟繁生没法继续说这个话题,连忙整了整思绪,勉强笑着说道,“也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蓉萱你也早点休息,那些书留着天好时才看,仔细自己的眼睛。”
白蓉萱得了他的保证很是高兴,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吴妈在一旁听得乐呵呵的,“我送孟先生和徐先生出去。”
孟繁生临到房门口,不放心地转回头来,“你好好养病吧,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胡同口老朴家的烤地瓜。”
白蓉萱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孟繁生走到四合院的大门口,还不忘将一直揣在怀中的牛皮纸信封交到吴妈的手里。吴妈刚接过来,就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东西,她慌忙地拒绝着,“孟先生,这可不行。小姐再三叮嘱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收您的钱了。您只是个教员,收入有限,全填到我们这儿来,自己的日子要怎么过呢?”想起来北平后受到孟繁生的资助,她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孟繁生劝道,“吴妈,你只管收着。如今蓉萱尚在病中,还要请大夫吃药,你就是为了她,也不该拒绝。若是心有介意,就等蓉萱病全好了,你们再慢慢还我就是了。”
吴妈想到病床上一日比一日虚弱的白蓉萱,咬着牙接过了信封,“孟先生,您真是个好人,这钱我一定会还的,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这是什么话?我和浚缮是至交好友,关系非比寻常,你就不要再和我说这些见外客气的话了。你也要好好保重身子,若是连你也病倒了,蓉萱孤苦无依,那要怎么办呢?”
浚缮是白蓉萱哥哥白修治的表字,孟繁生已经好久没有叫出过这两个字了。清凉的北风中,他忽然回忆起在南京的日子,老师亲自为他们两人起表字时的情景。
那时的阳光,可真好啊!
徐顷誉适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很晚了,我们该走了,不然学校那边怕会有些麻烦。”
孟繁生回过神来,向吴妈告辞,再三保证明天还会再来探望白蓉萱。
没有明天,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年的除夕之夜,白蓉萱永远地闭上了眼,结束了自己二十一岁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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